锦泠

记忆中，姥爷不喜欢别人说他老，每天陀螺似的忙活，天不亮就起来拾柴，晚上也睡得最晚。总觉得姥爷可以不停地动，不会疲累，不会老。他也不停地向大家证明他不老，始终种得了地。

直到那天，太阳落下山，暮色中，小村的上空漂浮着袅袅炊烟，一捆麦秸秆铅似的压弯了姥爷的背。他一步一步蹒跚地走着，走着，终于走到打麦场头的麦秸堆，倒在麦秸秆上，一动不动。正在场里玩耍的我们，跑过来叫姥爷。他不应，双目紧闭。我吓得跳起来，跑回去喊姥姥。

姥姥颠着小脚，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她眼里涌动着泪花，俯下身子，用枯瘦的手指颤颤地捏去姥爷稀疏白发上粘着的草叶，摩挲着他灰暗的脸，大声呼唤。姥爷醒过来，怔了一下，望着姥姥，眼圈顿时红了，哽咽地说：“不知咋的，眯了一下，没事。”姥姥一边扶起他，一边心疼地嗔怪说：“不能像以往那样干活了，老啦。”姥爷立即反驳：“不要说‘老’……不愿听到这个‘老’字。”

我出生时，母亲便去世了，只能和姐姐来姥姥家。后来，父亲也去世了，哥哥也来了姥姥家。

姥爷是家里的长子，太姥爷又去世得早，年少时，姥爷就早早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没白没黑地在地里劳作。他怎么敢老呀！看着我们的一双双小眼睛，他肝肠寸断。即使身体已经越来越不济，时常走路都在打晃，也拼命去种地，想多活几年，将我们养大。

回到家，姥爷躺在炕上，微微吁了口气说，这个小土炕好舒服呀，这辈子没躺够。

终究还是起不来了。特别是太姥姥去世后，姥爷慢慢地连水都喝不进了。姥姥给他买了几颗当时珍贵的糖。姥爷根本舍不得吃，糖总是被我们硬塞到他嘴里。那天晚上，他说什么都不张嘴，让姥姥把糖给我吃。姥姥不肯，塞在他手里。

那一年，我还不到10岁。恍恍惚惚中，舅舅、舅妈围在姥爷的炕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姥姥噙着泪,把最后那颗糖放在我手里，说：“你姥爷走了，没舍得吃。”

哪怕是现在，哪怕是过去了30多年的光阴，姥爷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心里，在我记忆里，温暖着我一路走来的孤单和寒冷，使我珍惜着这世间每一个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