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岁亦阳止”,初冬的清晨,从老家驱车回城上班,路边沟渠的芦苇,只露一截土黄色苇穗,毛茸茸在风中抖动,仿佛一群沿着公路踊跃奔跑小兽,猎猎可观。
芦苇,一种古老而普遍的植物,百度上说:多年水生或湿生高大禾草,生长在灌溉沟渠旁、河堤沼泽等地,世界各地均有,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均可入药。芦茎、芦根还可用于造纸行业,以及生物制剂。经过加工的芦茎还可做成工艺品……
沧州是不乏芦苇的。小时候,我们叫它芦草,普遍,却非“高大禾草”,因为它们少有机会长在水边,更没有机会长大——那时候,能给牛羊吃的草太少了,所以,虽然打草的孩子们最不喜欢这扎手且根深秆硬的芦草,但它们通常还是难逃“果牛羊之腹”的命运。
随着时代发展、环境改善,家庭饲养牲畜的少了,河塘、沟渠的水多了,大多数芦苇得以在水塘边、沟渠畔,自由自在、由春而冬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我也才知道,那些曾匍匐于路边、残喘于旱地的芦草,原来可以在水土丰腴的地方,长得如此高大而秀美,是名副其实的“高大禾草”,这也是和平盛世给予植物的护佑吧……而回首当年,我不禁对它们生存的韧性,油然而生敬佩!
说到药用,我印象里,小时候的冬天,父母常煮芦根水,帮我们消咳润肺(老中医讲,此方对冬天小儿干咳无痰效果尤好)。不过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芦根水带点土腥的味道,而是铁锨翻起深藏于泥土的芦根的场景,那柔韧洁白、长而有节、动辄数米、错综延伸的芦根,令人感慨:虽然它们在地上只有一小丛,地下却暗藏如此磅礴的“伟业”和力量。
芦苇被做成工艺品,我见过烫画。那些苇秆、苇叶,被匠心独运的艺术家烫灼出层次丰富的焦褐色,表现或灵动精巧或雄奇磅礴的万千画面,让普通的芦苇有了生命和价值的升华。不过,我印象里芦苇的使用和创造,大多粗糙、质朴——它是盖新房时,人们铺在房顶上硕大平整的苇编板;是孙犁《荷花淀》里水生嫂月下编织白洋淀席跳跃在她怀里的苇篾子;是老婆婆们手编的精致小饭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的芦苇柔美秀颀,浪漫美好,在水的映衬下,更多一份灵动的缱绻,伴人上下求索,溯洄追寻,生发出如苏轼“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的想象,摇曳在古今万千诗文里。而乡土中的芦苇,让我想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古语。一方水土不仅养育一方人,也养育一方风物,而这些风物又常能成为这一方人的象征。在沧州这片长满芦苇的土地上,这一方人也如芦苇一般,泼辣肆意、顽强执着地生存与发展着,用他们的勤劳智慧和隐忍顽强,从匍匐在地、艰难残喘,到挺直腰杆、扬眉吐气,到越来越高大秀颀,高扬起生命和发展的猎猎旌旗!
古往今来,这些“苍苍蒹葭”和这片土地上的苍生一起经历,一起见证。无论恶劣条件下的匍匐隐忍,还是欣然得时的丰茂,它们身上体现的时代变迁和发展,似乎一点也不比人类少呢。
这遍布世界的古老苇草,在沧州,浪漫在《诗经》里,勇敢在白洋淀,摇曳在运河畔,浩荡在南大港……泼泼辣辣,遍地连天,从初春时的一点新绿,长成夏日的满眼绿墙,到秋天的苇花飘曳,再到冬日的雪下敛藏,它们以旺盛的生命力和执着的守护,辉映这片土地上的人和精神;也可以说,它们以无言之教启迪、教化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曾说: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站在高高的堤坡之上,放眼那一路铺展于天地的满目芦苇,每一株都似一个正在思考的灵魂,深沉于它们的丛伍,伫立在与我们同在的天地……
何菲
沧县中学教师,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