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2月05日
第15版:15

多走了一百米

□吕游

母亲还是耐不住性子,一个劲儿闹着要回家。

原本在老家生活得好好的,命运就是如此多舛。孩子们大了,出嫁的出嫁,进城的进城,寄居于身边的外甥、外甥闺女们也先后离开了吕家大门,离开了母亲身边。原本当村的大姐离着近,经常回家,彼此之间还有个照应。后来大姐过世了。邻村的二姐接替了大姐的班儿,过来照顾母亲,想不到生活就这么变幻莫测,二姐也不幸患病,离开了。母亲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一年,母亲八十八岁。

上了楼,就很难下楼了。毕竟年龄大了,佝偻着身子,脚步迟缓,稍一走长了路,就喘的上不来气儿,就只能待在楼上。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没有了邻居串门,多是我们陪在母亲身边,听母亲唠叨乡下的事情。生活单调了许多,空出来的时间里,多的就是寂寞了。

“我不在这里待着了。”母亲用委屈的目光看着我,说。

“怎么了,不是挺好吗?”

“家里还有两条狗,没人喂。”

“我已经安排人照顾了,隔一天喂一次。没事的。你看,家里还按了远程视频……”我打开手机。母亲凑过去,贴着视频使劲看。两条狗在视频里清晰可见,摇着尾巴,时不时冲着院落外叫两声,叫声听得很真切。母亲就开心了,“你看,小黑儿守在它娘身边,多欢实!”

“不走了?”我笑着,故意问。母亲小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有一天早晨,照顾母亲吃过饭,刚要出门,母亲对我说:“你骑电车子,还是开车?”我说:“路不好走,不开车了。”

“那你从公路这边走,我去看看,要不,不放心。”

我可以从小区南门走,路要近一些。走北门,就要绕路,从小区推车出来,是五十米。从小区门口拐到楼的下面,又是五十米。站在路口的一家店铺门口,往南面的四楼阳台上看时,正看到母亲的头部。母亲身材不高,我见母亲探着头,拔着脖子。我想:一定是母亲趴在阳台上,踮起了脚尖儿……母亲的目光向下逡巡着,终于看到了我,因为没有牙齿而瘪下去的嘴露出了笑意……我向母亲招招手,母亲就向我招招手……我摆手,示意母亲快回屋里去。母亲还是摆着手,摆着手……

我骑车向路口走,贴着道路的北边。我知道,母亲的目光一定还追着我,我怕母亲看不到我。

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每次我上班,临行,母亲都会问我怎么走,如果是骑车,一定要到阳台上,目送我上班。有一次,我告诉母亲:这次我有急事,不走北门了,要走南门。在南门走,你看不到我,不用阳台了。母亲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一脸的失望。

骑车往南门走,突然停住了。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调转车头,向北门走去。五十米出小区,左转,再走五十米,习惯地停在了那家门面前,抬头望,正看到母亲,探着头向着我停车的方向……我看到了母亲的微笑,看到了母亲向我挥起的手……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湿润起来。

母亲开始习惯了城里的生活,开始习惯了每天向我挥手。是的,是挥手,而不是告别。我多走了一百米,其实这一百米,包含着母亲远远长于一百米的等待。以前,在城里,我是每天打电话问候妈妈,报个平安,周日驱车30公里回家看望母亲。现在,离得近了,但是每天我还要多走这一百米,看望母亲。我愿这一百米越走越长,长过我和母亲简单的生活,我在低处,在母亲的视线里;母亲在高处,在我的视线里——母亲就安心,不想家了。

这一百米的距离,有超过乡下,超过一百米、一千米、一万米长的幸福。

吕游

曾用名吕宏友,河北省沧县人。作品见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诗选刊》《今晚报》《河北日报》《深圳特区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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