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

这是一封休书的黑白照片，它被收录在1995年版的《献县志》里。据资料记载，这封休书的作者是献县小流屯村村民邢兴旺。老实说，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心中便有了牵挂。

它哪像一封休书，分明是一幅构图奇特的水墨丹青。只见“画”上一只硕大的手印和一只硕大的脚印，瞬间压在读者的心头；又似来自历史深处的一声叹息。仔细辨认“画”上那几行失魂落魄的毛笔字，见内容如下：立休书人邢兴旺，初泽配于衡水县辛庄刘洛惟之妹为妻，今因家贫如洗饮食不周，未能养其生命，故与身妻刘氏当面说明，情甘休散，凭他改嫁另寻生路，无论另嫁何等人并不阻拦，若恐失信，甘心立结，右脚目手目为凭，永无反悔，立字存照。宣统三年五月初九。

这103个字里有故事。

听县志主编秦焕泽老先生说，这封休书的原物保存于著名的天津北疆博物院。

一百多年前，当我的老乡邢兴旺在一张白色的宣纸上写下这封休书，并把自己的右手掌和右脚掌上都涂了朱红的印泥，然后郑重地把它们钤印在白纸黑字间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到他在那一刻已经创造了历史——他写下了史上最叛逆的一封休书——他休了她，不是为了行使他至高无上的夫权，随便在“七出”之条找个理由把妻子赶出家门；只是因为他爱她，他要放她一条生路！我久久凝视着这个锣鼓般铿锵作响的日子。算来那正是公元1911年的麦收时节，本该是麦浪飘香新粮满仓的大好时光，这对苦命的贫贱夫妻却要因为活不下去而不得不劳燕分飞了。休书上那只血红血红的手印和脚印紧紧相依，像他们相拥而泣的身影……

刘氏后来又流落到了何方，她又嫁给了何等人，邢兴旺后来又经历了几多的人生传奇，他最终有没有过上如他名字一样兴旺的好日子，这封休书又如何辗转来到了天津北疆博物院？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在邢兴旺写下休书第100天爆发了震惊世界的辛亥革命，一举推翻了统治中国长达2132年之久的封建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只知道，在他写下休书的第10年，另一个献县人张申府在“南陈北李”之间奔波联络，协助他的好友陈独秀和李大钊建立了中国共产党，并先后把周恩来和朱德同志介绍入党；只知道，在他写下休书的第27年，又一个献县人马本斋成立了一支回族革命武装——回民义勇军，并把它一手拉扯成党的铁军——回民支队；只知道，在他写下休书后的第38年，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着全国人民终于打败了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一个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只知道，在他写下休书100年后的今天，全国14亿人民都过上了如他名字一般兴旺美满的好日子，而我们却不能忘记他和他留下的那封美丽休书。

那封如画的休书，它静默在新世纪的阳光里，怎么看都像是一部《中华民族苦难史》的封面。打开这部苦难史，耳边便国歌嘹亮……

王小丫

本名王英，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