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

晨起推窗时，街角老柳的枝条竟泛起鹅黄。我裹着棉衣站在树下，看那些芽苞像小米粒似的鼓胀着。我好像听见积雪下传来汩汩的暗响，像有无数条小鱼在冰层下游动。鞋尖轻轻踏过石板缝，竟渗出些湿润的苔痕，绿莹莹的，仿佛是谁打翻了调色碟子。

市集上有了挑着竹筐卖花苗的。卖花的老伯揣着手打盹，筐里挤挤挨挨的月季苗顶着红褐色的芽。我买了两株山茶，根须裹着湿润的黄泥。老伯用旧报纸细细包了，絮叨着：“过了惊蛰再换盆，得朴实得让它们再睡个回笼觉。”他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倒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老树根。

巷口的刘婶晒出积攒了一冬的棉被，蓝底白花的被面在风里扑簌簌地招展，像要把残存的寒气都抖落干净。她家小孙子举着新糊的纸鸢满院子跑，飞起来歪歪斜斜的，倒像是被春风灌醉了酒。

黄昏时起了雾。远处的山峦洇成淡青色水墨，近处的桃树枝桠却愈发清晰，仿佛有人用焦墨勾了边。邻居家飘来腌笃鲜的香气，咸肉与春笋在砂锅里咕嘟嘟地说着情话。我忽然想起地窖里还存着半坛桂花酿，启封时定会惊起一簇金黄的蝴蝶。

暮色渐浓时，月亮像枚温润的玉扣，松松地别在天幕上。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子还在滴水，把石板地敲出深浅不一的酒窝。巷子深处传来卖糖粥的梆子声，悠长的尾音裹着糯米香，在潮湿的雾气里荡开涟漪。

这样的日子，连猫儿都变得慵懒。那只总爱蹲在墙头的三花猫，此刻正蜷在向阳的草垛上打呼噜。它的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母亲在厨房剁肉馅，案板与菜刀合奏出轻快的节拍。父亲蹲在檐下修整锄头，铁器与磨石摩擦的声响，惊醒了沉睡一冬的蚯蚓。泥土翻动的气息混着草木萌发的腥甜，在院子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夜色漫上来时，我点亮书桌上的台灯。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是被春风扬起的柳絮。墨水瓶映着暖黄的光，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游走，记下檐角雨落的滴答，记下柳梢萌动的私语，记下这个正在舒展筋骨的早春。

窗外的星子渐渐稠密，银河像条缀满银鳞的鱼，静静游过夜空。炉上煨着的红枣茶泛起细密的气泡，甜香与墨香在斗室中缠绵。我忽然听见墙根下有嫩草顶开泥土的声音，轻轻地，怯怯地，像是婴儿初试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