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几位朋友约我去海边散散心。紧张工作了一周,精神早如一根紧绷的琴弦,该放松放松了。
于是,我们驱车向目的地出发。两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燕赵和齐鲁交界的一片叫大口河的海滩。这里是渤海之滨的一片滩涂,也是渤海伸向太平洋的平缓大陆架,由于海还没有涨潮,一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潮水退去后裸露的泥滩。同去的儿子和朋友的孩子们不等我们嘱咐就如脱笼的羁鸟向海滩上径自奔去。他们或为捡拾到一两只鱼蟹而欢呼雀跃,或为小脚陷入泥潭而惊恐,或为远处泊停的巨轮讶异不已,或为嬉闹追逐跌倒呻泣。我们这些成人被孩子们的稚真所染,也纷纷参与到孩子们中间。一时间,我们好像回归到孩提时代,恣意地说笑,放下了早该放下的一切。
游人们兴致正高时,“马上快涨潮了!”富有经验的游人一句话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遥远的海岸线,远处天海一线处海平线果然较刚才高了一些。“咦,那些刚才并没有的小黑点儿是什么?”“那些是赶海人。”老渔人解答着游人的疑问。赶海人?带着些许怀疑和期待,我们注视着那些小黑点儿。渐渐地小黑点一点点变大,形象一点点清晰起来,果真是赶海人赶在涨潮前带着她们的收获回来了!赶海人清一色为二三十岁至五六十岁的农家女人,由于长期在海上劳作,肤色被烈日海风漂染成黝黑的古铜色,岁月的霜剑风刀将她们的五官线条剥刻得极具棱角。她们三五成群地走在滩涂上,背后拖着沉重的口袋。在离海岸十几米远处,她们将口袋放到滩涂上,带着一身泥水走上岸,她们疲惫的脸上显现着从容与淡定。这时已过下午三点,赶海人取出简单的食物,开始她们高强度劳作后迟到的午餐。趁着她们吃饭的时间,我和她们攀谈起来。赶海人来自距此四十公里的村庄,给海滩承包人做工,每天早上八点就要赶到海边,趁落潮时下海工作,她们捡拾的海产品称为“泥螺”,大约每人每次赶海可以捡八十斤到一百斤不等,每捡一斤“泥螺”可得到一元的劳务费。吃过饭,女人们稍作休息就又回到已涨潮的海水里,她们要去海中清洗那些“泥螺”。海滩上又喧嚣起来,女人们说笑着精心筛洗着她们的收获,“泥螺”上的泥沙被漂去,露出油亮的黑褐色的螺壳。她们哪里是漂洗“泥螺”,她们分明是在漂洗生活,生活中的困苦和重压随海水远去,而生活中的快乐幸福却被荡涤得更具光彩。清洗好货物,赶海的女人们把货物抬到货主处过磅,我顺便抓起一把“泥螺”,它们看起来就像一种小田螺,只有一分硬币大小,每只充其量只有几克重,赶海人拾起一百斤这样的海产品,要弯腰一万多次呀,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点完后,货主递过来的劳务费,已近傍晚,赶海的人们一边满足地拉着家常,一边拼车结群归家了。明早她们还要早起,重复今天的日子。
回来路上,我陷入沉思,赶海人的生活不可谓不艰辛,她们的生活压力与城市中的人比并没有多大差别,甚至有过之,但你从她们那里感受到的只有淡定从容,满足快乐,没有一丝晦涩的调子,这正是我们这些浮躁的所谓“城里人”所缺的,所极难拥有的。她们更能随遇而安,她们虽不知“无求心长惬”这样的文辞,却更能懂得其中滋昧。
我常以“活得通透”自诩,但总是该拿的起的拿不起,应放得下的常牵绊。人生是一个没有特定结论的旅途,而没有特定结论的人生,永远是缺憾的。佛学里将这个世界称作“娑婆世界”,意思是能忍许多缺憾的世界。南怀瑾曾说:本来世界就是缺憾的,而且不缺憾就不叫做人世界……
正在车中冥想,耳边忽闻儿子背诵文言文的声音,“苏子曰: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此时,忽然明白了,我应该做一个入世的“赶海人”,品味生活,享受生活,不再自扰。悠哉,游哉。
孙明勇
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市书法家协会会员,盐山县作家协会主席,《香鱼诗苑》责任编辑。著有《盐山历代诗词选粹》《苍生大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