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柔软”的人。这是我偶然知晓的。
一日,我打开书柜,翻找旧物。突然,一封信赫然显现。信封样式简朴中正,黄褐色,纸质稍许粗糙,早已存在的两道折痕使它显得陈旧。这封信至少也是30年前的吧,那时,这种牛皮纸信封是常见的。
它正面贴有一张小小的邮票,两行手写的字迹端正、俊美。这是一封家信,是父亲写给母亲的信。我已多年未见到父亲的笔迹了。
迟疑许久,我郑重地轻启。信封已变软,我仔细寻找着信封开口处,不敢用力。打开封口,食指与中指并齐,伸进封口,将印有红色条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抽出,轻轻地展开。
入眼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有整整两页。信的开篇是这样的:“展信安。亲爱的……”收尾则是“勿念”二字。父亲写下的字句,如行云流水般,倾泻着对妻子和女儿的思念。
我抚摸着这些文字,读了又读,眼前仿佛浮现出父亲青年时期的模样。他给母亲写信时,神情必定是温柔的;他亲手抱着襁褓之中的我时,必定是笨拙且小心翼翼的……
那一刻,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父亲不止伟岸、刚强,他的另一面是多情且“柔软”的。
通讯方式很快变得便捷,父亲的手写信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柔软”的父亲也一同隐于岁月深处,毕竟,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随着年纪渐长,他越发沉默。
平日里,跟父亲联系,当视频通话接通后,他那张瘦瘦长长的脸总是近近地对在手机屏幕前,笑着看我。他的双眼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清澈、有神采,眼皮已松垮、软塌,笑时,双眼便眯成两条细小的缝。这时,他两颊的肌肉向外突出,令眼角处出现几条粗而深的笑纹,致使窄小、凹陷的脸也不再僵硬,而是尽显柔和。
父亲只会简短地询问家常,诸如“近来怎么样”“吃饭没有”“注意身体”等,随后便没了话。有时候,他似乎也觉得尴尬,便笑着抬手抚一下花白的头发,又揉一揉脸。
这时,我笑着叫父亲,他便笑着应一声。我接着延续话题,遇上熟悉的,他能畅聊许久,仿佛正等着我这般问他,于是提前偷偷打了腹稿,以便轻松应答。
见父亲这般,我心底是庆幸的。如果我未曾打开书柜,未曾机缘巧合地翻出那封陈旧的书信,未曾打开信纸“窥见”父亲,便无法知晓他这般刚强、坚韧的男子,竟有着如此内敛、“柔软”的爱。
人们惯以“山”形容父爱,比喻父亲刚硬、挺拔、伟岸、厚重的形象,将父爱描述得令人敬畏。然而,人本是“柔软”的——出生时,是柔软的;血肉,是柔软的;心,亦是柔软的。男子之“柔软”,不显小气、怯懦,也并非柔弱。父爱亦可谓“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