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饭时,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说话了:“我想在院子里种棵柿子树。”他没有看任何人,但听得出那语气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决定后的告知。大家谁也没说什么。几天后,一棵柿子树伫立在院子不太大的花池里。
我猜想,父亲的决定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一定和刚去世的母亲有关。
母亲喜欢吃柿子,我们是在她70多岁时才知道的。那次母亲生了一场病,一连几天茶饭不思。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变着法地给母亲买吃的,都引不起她的食欲。
一天,大姐买来一兜柿子,打开了母亲的胃口。老人家边吃边说:“我小时候,你姥爷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家买柿子,我就没吃够。”大姐嗔怪地说:“娘,你怎么不早说呀!我们可从来不知道你喜欢吃柿子。”母亲淡淡一笑说:“你们小的时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闲钱买这个!”
这话令人心生感慨。母亲和父亲结婚整整50年,父亲在县城上班,家中的一切都是母亲操心操劳。母亲凭着她的智慧勤劳、精打细算,将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儿女们调教得彬彬有礼。
艰苦的岁月消磨了她的性情,埋没了她的志趣,以至于我们对母亲的兴趣爱好全然不知。
我们不知道母亲从年轻时就非常喜欢金银首饰,只知道大哥曾经给她买了副耳环,她说:“我不喜欢戴这玩意儿,还是给你媳妇吧!我这么大年纪了,和年轻人争啥风头儿?”其实母亲从年轻时就喜欢耳环戒指,她耳垂上的耳洞还是在家做闺女时打的。据说那时,每到过年母亲就换一副新耳坠。
我们不知道母亲会玩儿老纸牌,直到最小的儿子娶完了媳妇,母亲突然凑合邻居家老婆婆们玩起了纸牌,斗梭斛、斗坎子。她说:“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我该退居二线了,不然会讨人嫌了。”
我们不知道母亲爱吃柿子,却知道母亲爱吃白菜疙瘩。我们小时候家里经济困难、物资匮乏,母亲做饭精打细算,白菜帮子都舍不得扔掉。我们实在咽不下去,把水煮的大白菜疙瘩扔到饭桌上,母亲捡起来一一吃掉,说这个既解饿又有营养,好吃着呢!
老一辈的爱情是藏在心里的,不表白,不张扬,一切都在不言中。但我知道母亲走了,父亲很伤心,很孤独。思念经常不自觉地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要是你娘还活着……”
有一次我回家,父亲正在睡觉,我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醒来说:“我正做梦呢!梦见你娘回来了,可是连个路灯也没有,她看不清回家的路。”我惭愧地说:“对不起,打扰了你的美梦。”真的,那一定是一个很美的梦,是父亲向往已久的和母亲重逢的梦境。只是不幸让我给打扰了。
母亲得了一种叫作“格林巴利”的病,被送进医院时还明白着,但病情发展很快。父亲说什么也想不到母亲会睡着回来,而且永远醒不过来了。
父亲从来不吃柿子,也没见他给母亲买过,但母亲忌日的时候,父亲特意买了一盘柿子供上,直到柿子蔫了,坏了。
春去秋来,又一个收获的季节,满树的柿子成熟了,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父亲望着满树的柿子出神,不说话,一看就是半天。我明白,那是父亲为母亲点起的心灯啊,可以照亮母亲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