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堂出来，溜达到运河堤上向北方望，喜子哥已经出去三天了，应该快回来了。喜子哥参加了支前小车队，给解放军运送物资。喜子哥答应回来给我带新玩意。

太阳变成一个红色的火球掉到西边的天空，我依然没看到喜子哥的身影。天黑下来，我彻底死心了，慢悠悠顺着运河堤往家走。

我娘正焦急地站在院门外喊我吃晚饭。我一溜烟跑进家门，躲开了我娘的巴掌。我娘在身后追着我喊：“臭小子，又跑哪里疯去了？”她的小脚根本赶不上我。我进了门放下书袋，坐在饭桌旁边，爹已经坐在正位上了。

“吃饭别打孩子。”爹一句话救了我，我冲娘龇牙一笑：“我在运河堤上溜达，哪也没去。”

“你可别跑丢了，你哥他……”娘说着眼泪就往下掉。

自从我哥没了，娘就神叨叨地，牢牢地看管着我。“我去等喜子哥了，他回来就有好听的故事。”我忙岔开话，将我娘从悲伤里捞出来。

“你喜子哥干大事呢，你别有事没事总缠着他。”我爹黑着脸教训我。吓得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赶紧扒饭。

一天后，喜子哥终于回来了，这次他带给我几颗空弹壳。我把弹壳抓在手心里，等着喜子哥给我讲故事。

那天风沿着运河突然就来了，刮得人睁不开眼，小车队队长胡宝森用手遮着眼睛，从手的缝隙里看看天，招呼大家赶紧防雨，喜子哥迅速穿好雨衣，拿出苫布准备盖上独轮车上的粮食，风将苫布吹得一下子粘在喜子哥身上，喜子哥和苫布纠缠在一起，胡宝森帮喜子哥扯住苫布一角，将他从苫布里解救出来，苫布一脱离开喜子哥的身体，就像我脱离了娘的看管一样，变得无所顾忌了，苫布顺着风一下子就飞到运河上去了，喜子哥徒劳地追了几步，放弃了。

风过去，雨就来了，喜子哥的雨衣被雨点砸得啪啪作响，其他人都已经将车上的货物盖好，而喜子哥的苫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车粮食眼看就要淋雨了。喜子哥迅速脱下雨衣，盖到粮食上，支前小车队的人纷纷脱下雨衣，将喜子哥这一车粮食盖得严严实实。粮食没有淋雨，安全送到了前线。

喜子哥说：“我们的第一站是双楼，第二站是陈官屯，第三站是静海，第四站是独流，第五站是杨柳青。每次带足自己的干粮，不动一口军粮；带足自己衣物，不穿一件军衣，不拿一寸棉布；自己的鞋穿烂跑丢，也不动车上的一双军鞋。”

我看了看喜子哥的鞋子，破破烂烂，快要挂不住脚了。我飞奔回家，进门就喊“娘，给喜子哥做双鞋，他的鞋烂得不能穿了。”娘开始忙乎，点灯熬夜。喜子哥和我哥一般大，从小没娘，娘把喜子哥当我哥一样疼。第二天我抱着新鞋找到喜子哥，喜子哥正在村公所装东西，我把鞋递给他，他高兴地换上新鞋。我倚在独轮车的车把上，看着喜子哥他们将一排独轮车都装满了。

我冲着擦汗的喜子哥说：“我也想参加小车队。”喜子哥大笑起来，“你力气还没长足呢！”我说：“让我试试嘛！”喜子哥说：“等你能推动这一车货。”我就天天盼着长大。

穿着新鞋子去送货的喜子哥，光着脚回来了。我娘看到喜子哥磨出血的双脚，惊讶地说，“你的鞋呢，别不舍得穿，烂了婶子再给你做。”喜子哥挠挠头说：“婶子，新鞋丢在独流减河了。”在娘的询问声里，我又知道了一个新的故事。

支前小车队走到独流减河的时候，刚下完大雨，水位猛涨，队长胡宝森大喊一声：“解放军流血牺牲都不怕，这点困难吓不倒咱们，咱们把物资和弹药扛过河去。”

喜子哥率先扛起一箱弹药，顶在头上就下了河，大家一个接一个扛着东西下了河，淤泥很深，喜子哥的鞋子被淤泥粘住了，一抬脚，鞋子掉了。他把脚收回来，想用脚找到鞋子，周围都是滑溜溜的淤泥。后面的人问怎么不走了，喜子哥说没事，光着脚继续向前走。来回几趟终于把物资和独轮车都运过河，天黑之前赶到了杨柳青。

娘又开始忙乎做新鞋。喜子哥高兴地说：“解放军知道我们一天没吃饭，给我们做了小米干饭和白菜炖肉。”喜子哥说着，嘴里面似乎有口水流下来。我也似乎闻到了肉香。

“那个解放军还和我拉手呢，一点架子都没有。”喜子哥的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手“就是这样拉的。”

我高兴地说：“那解放军拉了你的手，你又拉了我的手，就等于也和我拉了手。”喜子哥又挠挠头，憨笑着说：“是呢，是呢。以前你哥……”哥字刚一出口，喜子哥就停住了，我俩一起扭头看了看娘，她正在忙着做鞋，针停了一下，手指肚上有血渗出来。

送喜子哥走的时候，我拉着他问：“我哥真的是在运河淹死的吗？”喜子哥说：“你哥参加解放军了，在一场战斗中掉进河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哥哥端着枪正在冲锋。小车队推着独轮车将弹药送到战斗一线，我紧紧跟在队伍后面。

肖靖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作家文摘》《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金山》《当代人》《小说月刊》《沧州日报》《沧州晚报》等刊物发表作品。在多次征文比赛中获奖，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