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冬天用作取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件是从村里的诊所讨来的盛药水的空玻璃瓶,另一件就是家里一个黑不溜秋的生铁铸成的炭火盆。
每天晚饭时,母亲就会提前烧些开水,灌到玻璃瓶里,塞紧橡胶塞,放到被窝里给我们暖脚用。但玻璃瓶比较脆弱,有时刚注入沸水,整个瓶子就炸裂了。有时掀被子不小心,瓶子掉地上,摔个稀碎。因此,最可心的、用的最多的还是那只炭火盆。
炭火盆不大,直径有20多厘米,口大底小,乍一看像一只大海碗。因为是生铁铸成,敲一敲会有瓮声瓮气的响声。由于经常与草木灰相伴,整个火盆都黑黝黝的。晚饭做好后,母亲就会将灶火窝里的炭火盆拉到灶膛口,然后用火钳把没烧透的木柴火夹到炭火盆里,然后把炭火盆端到卧室去。
褥子的一头早放上了一块木板。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炭火盆放到木板上,并将藤条编制的一个半圆的馒头状的筐倒扣罩住炭火盆,再在藤条筐上蒙上一个小褥子,最后将整个被子连同蒙了小褥子罩了藤条筐的炭火盆一起放到床上,这完美的取暖设备就布置好了。
晚饭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浑身光溜溜的躺在四处钻风的土坯房子里,脚蹬着温暖的盖着炭火盆的小褥子,一夜都不觉得冷。炭火盆还带给我一个又一个暖融融的梦。梦中的我看到母亲一次次纠正着我的睡姿,一次次查看炭火盆的位置和燃烧的情况。
白天,炭火盆也是我们取暖的神器。那时候,每到冬闲,母亲就会用地排车拉着外公到家里住上一冬。外公年轻时出尽了力,年老没落下一个好身体。他既耳背又驼背,还有肺气肿的毛病。他走路时,脸几乎与地面平行,一刻不停地喘着粗气,尤其是天冷的时候,喘得就更厉害。接他的时候,他总是说自己不愿挪窝,在自己家里住挺好的。可当他围着被子坐在车子里新奇地东张西望时,我知道外公是喜欢换个新环境的。
外公不能受寒,母亲将一个大一点的炭火盆放到他面前。外公就在炭火盆旁,时而探出两只手,时而将脱掉鞋子的脚悬在炭火盆上。有人在的时候,他就打听一些新鲜事,没人的时候,他就围着炭火盆一坐就是一整天。
外公喜欢喝两口,我就往家里的那个烫酒的酒盅里注上半盅酒,然后把酒盅的底座摁到炭火盆里。不一会儿,酒盅的细口处就飘出伴着阵阵清香的白气了。我又从布袋里抓出一把花生,剥掉皮,放到外公手心里。外公就会快活地说:“俺小又给我整下酒菜了……”几口热酒下肚,外公的喘息明显没那么厉害了。
他微醺地眯着眼,一阵穿堂风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弄得忽明忽暗。他还常常把我给他的未剥皮的花生扔到炭火盆里,然后伸手去里面翻来翻去。当时我觉得外公可真厉害,竟然不怕那红彤彤的炭火。待他将冒着热气、飘着焦香、烤好的花生全捡出来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下手去剥,并把花生仁的外衣快速搓掉。随着白净里透着焦黄、带着余温的花生仁入口,嘎嘣嘎嘣的脆香溢满了我小小的内心。
后来通了电,电热毯就取代了炭火盆。再后来,地暖更先进,但我还是忘不了那个黝黑的炭火盆,是它温暖了我童年的每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