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见闻,如一副古朴的风俗画卷。村中小路曲折,繁茂的树木遮蔽着土坯院落。那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每天清晨,唤醒我们的不是雄鸡啼鸣,而是西河头老娄悠长的吆喝:有鸡的卖……有鹅的卖……底气浑厚,抑扬顿挫。老娄串乡吆喝,买鸡、鹅等家禽,这一行当俗称“喝鸡”。他50多岁,个头不高、面容消瘦,风尘满面。一辆自行车,两个铁丝鸡笼,一杆秤、一个网罩,是他谋生的全部家当。
“西河头,“喝鸡”、卖油”,西河头是我们邻村,大部分人家靠“喝鸡”谋生,足迹遍及周边百里。老娄是西河头“喝鸡”行当的领头人,他说,谁“吃”哪片儿有约定,一般不越界。如果在某个村庄偶遇,大家坐下来聊聊行情,再分头“喝鸡”。在约定的时间、地点集合,在深沉的夜幕里结伴归乡。
老娄挣的是辛苦钱,顶着晨星出发,深夜方归,栉风沐雨,饱尝艰辛。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尽量赶在家禽还没进食前到,这样买着合算。老娄舍不得在外买饭吃,怀揣饼子,中午去饭铺花几分钱请人家给烩成饼子汤。
老娄常和乡亲们闲聊,增进感情,聊着聊着生意或许就来了。老娄常说一些与鸡有关的俗语:鸡拿耗子猫打鸣,乱套了;你吃鸡鸭肉我啃窝窝头,各享各的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让人欢笑之余感悟人生哲理。
有天清晨,老娄如约而至。母亲想卖掉一只公鸡,但它已经预感到危险,逃到墙头上。它身旁簇拥着几只母鸡,面对撒在地上的一把高粱也不为所动。母亲疑虑:“这还能逮到吗?”老娄说声“不碍紧儿”,长柄的罩网隐在身后,眼睛的余光瞟着公鸡,慢慢凑上前去。尚有四五米远时,他突然“嗷”地喊了一声,那些鸡惊吓得四处飞逃。老娄一挺腰,纵步向前,罩网悠忽间探过去将展翅欲逃的公鸡凌空扑住。
至今,我仍记得老娄道一声“不碍紧儿”时的语气、神态,表现出的沉稳与自信是许多人不具备的。
老娄将买来的家禽转卖到城里的饭店、烧鸡铺,赚取微利。有时他忙于“喝鸡”,老伴和孩子拉车把几百斤活禽送到城里。
西河头的“喝鸡人”都是这样子,不辞辛劳,全家人齐心协力为了美好生活努力向前。如果哪个“喝鸡人”动歪心思,欺骗买家或卖家赚取昧心钱,会受同行鄙视:坏了西河头“喝鸡人”的名头。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一群鸡,攒鸡蛋卖钱,买油盐酱醋。春天易闹鸡瘟,老娄消息灵通,提前提醒大家买些土霉素拌到鸡食里预防,或者把鸡放进红薯窖隔离。闹鸡瘟期间,老娄不出来做生意,担心传播病毒。听不到他的吆喝,村庄里少了些许生动。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西河头的“喝鸡人”改行种植蔬菜,凭着吃苦耐劳的奋斗精神过上了富裕日子,村庄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了新的社会风俗,老娄他们抑扬顿挫的吆喝声悄然走进了光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