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割完了,你跟着你几个姐去拾麦子吧。”母亲说完,就去外屋的土坯灶前,掀开玉米杆儿锅盖,从大铁锅两边贴着的一圈高粱米饼子中,用铁铲铲下两个,锅底炖的咸菜,盛上一碗,就是午饭了。
我和姐姐们起身,带着镰刀,去地里割麦子的时候,月亮还在半空悬着。天刚擦亮,三点左右的样子,被母亲硬生生轰起来,迷迷糊糊起身。在外屋屋角水缸里舀一大勺子水,灌进玻璃瓶,戴上草帽,跟在姐姐们身后,走出院子,顺着街巷出村……
街头早已热闹了,推车的、赶车的,骑着“大铁驴”的,更多是像我们这样拿着镰刀走着的人。这么早动身,都朝着一个方向:麦地。
镰刀割麦子,镰刀磨得快,割麦子的速度就快,割得就干净。反之,很多麦子就落在地里。原本旱碱地麦子长势就不好,这样一来,收成就更差了。自家麦地,割麦子的时候,麦子打成捆,放在车上后,就捡拾一遍。下午,重新返回到麦地,还要捡一遍,好像这样做,麦地里真的就会捡出个粮囤来。
刚刚下午,太阳毒。阳光照在身上,针一样往肉里扎。整个原野,金黄一片,地上滚烫滚烫的,仿佛下了火。站在麦地里,像站在火炉里烤。风不来,就摘下草帽,冲着身子来回扇。几个姐姐站在地头,彼此拉开距离往地里走,低着脑袋四下踅摸,看有没有麦子。我年龄小,跟在姐姐们屁股后面凑热闹。
放眼望去,低矮的麦茬一行行的,反着太阳光,刺眼睛。麦垅间夹杂着干黄的麦蒿。壕沟上有枝杈蓬散着的荆条,鲜嫩的牛皮墩、节节草、长蔓草、黄菜、蓬蒿、蒺藜、苣荬菜……将壕沟盖住,像一条绿色的飘带。姐姐们自顾低头捡麦子,我也无心看这燥热下的田野风光,走了一小会儿,就汗流浃背了,自顾转身往回走,找了路边的一棵树,拿起瓶子喝水。然后,躺在树荫下的空地上,昏昏沉沉睡了……
醒来的时候,姐姐们已经到了附近的地块儿捡麦子了。捡麦子时,把腰弯得低低的,好像这样的虔诚,会惹得丢落的麦子惭愧地立起身,自投罗网。姐姐们走了一遍,却没有太多收获,每个人胳肢窝下只夹了一小抱麦子,一起回到地头,把捡到的麦子放在一起,捆成一个麦个儿放在小推车上。和我坐在树下休息、乘凉时,脸早已晒得通红。
不管捡拾多少,只要下地干活,母亲就高兴,捡拾来的一大捆麦子和收割来的麦子一起摊开,在院子里的太阳下暴晒。得到母亲的表扬,姐姐们就很开心,四姐还要表现一番:我在路上,看到牛车上掉下来的麦子,也捡来了。母亲就会夸上一句:还是四闺女有心。四姐更高兴。
大姐13岁在生产队下地干活时,被受惊的牛踩伤了身体,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偶尔也会和我们下地拾麦子。大姐多是右手捡麦子,然后夹在受伤的左胳膊下,多与少都无所谓,妈妈也不指着大姐干活。父亲去世之后,整个家就由母亲操持,土里刨食,日子紧巴巴的,麦收时节,多捡一棵麦穗,就为了家里多一口饭吃。
现在,麦收都靠联合收割机完成,镰刀上墙生锈了,拾麦子的活儿不去做了。耄耋之年的母亲坐在屋子里,多年不出门,责任田早已不认得了,但是还要念叨:你看你邻居大娘,两口子骑着三轮车,这个麦收又拾了好几车麦子呢!我就笑:要不我也去拾?母亲就笑着说:不拾啦,不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