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里，玫瑰花垂下了头。花朵憔悴，低眉敛目，仿若旧时光里的美人，锦瑟华年已被风霜揉搓得起了皱褶，覆了一层暮气。同时，空气里有一种沉到骨子里的寂静，寂静得只剩下温热的鼻息。

那日晚间，八点过了，他开门进来，一只手藏在身后，脸上带了笑，有点神秘莫测的样子。我瞥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追剧。

“嘿！”他忽伸出手来，三朵玫瑰一下子耸在我面前，两朵玫红，一朵鹅黄，极新鲜的枝叶，柔美的花瓣。他笑着说：“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嘛，毕竟是纪念日，还是要表示一下。”

我其实晨起还记得，此时沉浸于剧中，早忘了这档子事了。多年前的今天，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人，在亲友的见证下，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开始了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生活。

刚结婚那几年，每到这一天，总是要庆贺一下，买个小礼物，吃点好吃的，说点好听的。后来，慢慢就淡了，有时还会忘记。有时彼此都记得，提起来，也是不咸不淡。有时是真忘了，一旦想起，已过了好几天。

仔细想想，有时候，吵架、冷战，满地鸡毛，并不因为这一天的到来而有所平息。生活像鞭子，而我们，无一例外地做了那个旋转的陀螺。粗糙的日子，很多时候心是糙的，言语也是糙的，哪里还盛放得下娇嫩柔美的花朵？

后来，两颗粗粝的石子，终于被生活的流水打磨得棱角尽失，才发现彼此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就像电影里的台词，“现在拉你的手，就像左手拉右手。但是如果你把左手砍一刀，我的心会一样疼”。是的，爱情多了许多亲情，柴米油盐淹没了花前月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缺少了浪漫，却踏实而安稳。

风风雨雨中，儿女已长大，日子重归于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状态。生活的小船一下子驶入一段平静而开阔的港湾，于是，心思渐渐矫情起来。纪念日买一束花，似乎成了定例。还记得，他第一次捧回一大束玫瑰花时，我觉得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

回想恋爱时期，年少的我们渴望玫瑰，却囊中羞涩。老夫老妻了，居然有鲜花相赠，仿佛电影里的镜头，新鲜喜悦、自不待言。爱花是女人的天性，无论多大年纪，感受到被关爱，被呵护，总是最开心的。

可是，一束花动不动上百甚至几百元，不过几天时间，便花容失色，香消玉殒，实在不划算。过日子，更看重的是实用，而非美观。之后，我再收到花时，渐渐没有了最初的开心，转而变得有些心疼。“买花不如买菜，这钱要买多少菜啊！”我说道。他笑着，照买不误。

哲人说，假如你有两块面包，你得用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这样看来，俗气如我，是没什么情趣可言的了。不觉赧然，但还是固执己见。“不要再买花了，要买就买一盆绿植吧。”我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于是，客厅里渐渐有了绿植的身形。看着买回的植物慢慢长大，开花也好，不开花也罢，都是一个极喜悦的过程。

而今，半生已过，玫瑰花重新来访，美丽如初。我的喜悦与心动，似乎亦如当初。

电视墙前的置物台上，三枝玫瑰立于玻璃瓶中，大大方方、袅袅婷婷。容颜会老去，玫瑰会枯萎，但爱不会，渴望爱与被爱的心不会。“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原来觉得这话矫情，现在只觉得感慨。如果，每一对平凡夫妻，风雨同舟几十年，面对自己的另一半，还能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那么，人间值得，此生无憾。

三朵枯萎的玫瑰花垂下头来，像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阳光探进来，灯光泻下来，花与叶与影，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