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年级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要举行广播体操汇演，要求统一着装，白衬衣、蓝裤子和白球鞋。我有一条深蓝裤子，母亲翻出姐姐小时候的一件白衬衣，可就是找不到白球鞋。家里给父亲看病早已债台高筑，哪里还有钱去买鞋子。

母亲去学校找黄老师商量：“要不，峰子就不参加汇演了。这段时间他爸的病又严重了，让他在家给我搭把手！”

“那怎么行！”黄老师果断地回绝了母亲，“峰子是体育委员，是站在队伍前边的指挥官。他不来，那不放羊了吗？”

“没想到，你还蛮重要的嘛！”出了校门，母亲摩挲着我的头，脸上浮现着一半自豪又一半无奈的复杂表情，“可到哪去找白球鞋？要不，我们去你姑姑家看看吧。”

母亲回家从后院的杏树上摘了一篮子的黄杏子，伺候父亲服了汤药，就拉着我去了镇上。姑姑家在镇上，推开姑姑家的门，姑姑正在院子里和一个婶子聊天。听了母亲的来意，姑姑立刻进屋去找，找了半天才找出表哥的一双旧运动鞋。尽管鞋子边上有一道蓝，可整体还是白色的。我就坐在台阶上试穿，可是鞋子太大了，我系紧鞋带，鞋还是往下掉。

这时旁边的婶子站起身说道：“我闺女有一双跳舞的白鞋子。她看着跟峰子身高差不多，我去拿，看看合适不？”

婶子边说边一阵风地往前院去了。母亲急忙地从篮子里捧出一捧杏子要跟过去，被姑妈一把拉住了：“那是咱家的租客，做红薯粉条的。我每月少收她点水电费就好了……”

说话间，婶子已经拿着一双白鞋笑容满面地过来了：“我估计大小行，就是姑娘家的鞋子，边上有朵小花，害怕男娃嫌弃……”

“有的穿就不错了，还嫌弃啥！”母亲忙接过鞋子，让我试试。

我穿着鞋子走了几步，大小挺合适的，就是那朵粉色的花开得太刺眼。

“感谢他婶子了，等汇演完了，我就给你送来！”母亲把鞋子包好，揣到怀里，“不瞒他婶子，这几年，让他爸的病拖累的，家里的光景越发过不下去了。”

“妹子，别难过，慢慢都会好的……”婶子和姑妈送我们出门，轻拍着母亲的背，宽慰着母亲。

“六一”那天，母亲取出鞋子给我穿时，一再叮嘱我：“你可要仔细穿，这是梅梅姐的跳舞鞋，可别弄脏了。”汇演结束，母亲还是发现鞋面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有个浅鞋印。母亲只得把鞋带抽出来，把鞋子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那几天天阴沉，害怕还鞋子时干不了，母亲又把土炕烧热，用柴草把鞋子捂着，把鞋子暖干。

给婶子送鞋子时，母亲又去摘了一篮子杏子提着。婶子推脱着不要：“小娃就穿了一会儿鞋子，又没少一根线头……”

后来有一年，姑姑过60岁生日。我正好在宴席上碰到了梅梅姐，她一惊一乍：“这就是峰子，那年过‘六一’借我绣花鞋穿的那个？哎哟，这都大小伙了！”

“这孩子，越大越没正形！”头发花白的婶子赶快过来解围：“大家别听她胡说，小时候峰子‘六一’汇演，借她的白球鞋穿过一会儿……”我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朵夏天脚下盛开的小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