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7日
第24版:24

京口北固亭的冬天

□宋灵慧

辛弃疾写《京口北固亭怀古》这首词,并非在冬天。但这以后,他走进了人生凛冬。

彼时,公元1205年,诗人任镇江知府。6月调隆兴知府,7月被罢免;秋天,买棹回乡。这是他第三次被贬,也是最后一次。

他1203年出山,绍兴任知府兼浙东安抚使,这是他两次被贬、蛰居十八年之后。随后他受皇上召见,转镇江。到任镇江,他脚底生风,尽管已年过花甲。镇江不是一般的地方,是抗金前线。他还看到,金不止为蒙古所困,还饥馑连年。于是,他认定“金国必乱必亡”,起兵北伐收复失地,势在必得。

心里有一口宝刀,他壮志冲天,利刃不老。自己是皇上于行在召见,主战的韩侂胄亲自组队——行在召见,这绝不是一般的待遇与委任;韩侂胄又不是一般的战将。踏上镇江,北望,他恨不得一刀剁去,剁回丧失的国土,剁出中原的志气。

然而,世事永不如诗人所料,诗人思维不属于世事。在他看来,韩氏主战是思想,不是策略,太缺乏周密运筹。更何况,他在镇江还没站稳,就稀里糊涂被“坐缪”降职,原因只是举荐他的张瑛出了问题。

登上北固楼那日,的确不是冬天,诗人心里却刮着冷风。进入他眼底的,不是浩浩江水,而是京口的昨天种种。

京口,本是英雄的京口,仲谋在这里气吞山河。

孙仲谋,为人唏嘘“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何在?京口本是他的京口。他“自吴越徙治丹徒,号曰京城,后徙建业,于此置京口镇”。揉揉老眼,他只看到了舞榭歌台,英雄足迹无处可觅。是历史风雨无情,冲刷掉了那千古风流了?

一缕夕阳洒落在草草树树上。斜阳下寻常人家蓬门陋巷里,诗人看到了又一个英雄,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他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平定叛乱。驰骋中原,气吞胡虏,刘裕真的威武。

京口,本是英雄的京口,武帝在这里八面威风。京口的江水,本应回荡着英雄的吐纳。

今天的京口不是。一心想着狼居胥山祭天庆功,结果一败涂地的家伙,是武帝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战败后他“北顾涕交流”,有没有反思好大喜功、草草出兵,是他“仓皇”的痛点?

一阵风吹过,老诗人眼模糊了。京口,英雄背影消逝,刘义隆们却没有,而且过之。彼刘义隆能北顾而“涕”,此刘义隆们呢?空气里弥漫的气息,汹涌成江水样的浪,向老诗人卷来。

从当年奉命南下,报效朝廷,到今天整整四十三年了。1162年,从金国出发南下,他心里装满春天。他出生时家乡济南为金人占领12个年,但他骨子里效忠大宋;尽管南下后一直不受重用,两次被贬,他怀揣的始终是春天。时光把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儿打磨成花甲老者,但他记着自己的来路,一路烽火。

佛狸祠下是什么?香火缭绕。袅袅升腾,人们在祭天。鼓声咚咚,人语絮絮,鼓声人声拧成一股股看不见的绳,随香火烟气,向天边飘去。人们啊,不该忘记,佛狸祠是北魏人的佛狸祠,是他们用以炫耀打败你们的丰碑——你们变成了温水锅里被煮着的蛙……

老诗人心里卷起了一股风,成了一棵冲天的柱子。

老将军廉颇老了么?老将军不老,还能一顿吃下三斤牛肉,上马驰骋。老将军能否再披挂上阵,这个话题老诗人又能跟谁倾诉呢?除了空中的风,还有脚下的江水。

北固亭,公元544年南朝梁武帝改为“北顾亭”。京口北顾之后,诗人彻底进入了冬天。

买棹回家第二年,1206年,皇上下诏,让他出任绍兴知府、浙东路安抚使……赴行在奏事,他上表辞谢。1207年,朝廷授予他兵部侍郎职位,掌管国家军队二把手,他两次上表恳辞。之后,龙图阁待制在京观、叙复朝请大夫……官职跟江水一样涌来。然而,他再也无力承接这一副副散着金光的担子。无论如何,诗人再也走不出心灵的冬天。

1207年10月,江西铅山的秋天里,他弥留之际大喊数声“杀贼”后离世。皇上赠他金带,追赠龙图阁待制等。1275年,宋恭宗赐号“忠敏”。于此,京口北固亭冬天该画上一个句号了吧。

2017年10月,江西铅山的秋天里,我隔着一座山,心里为稼轩先生的诗情树一座丰碑。如若再过铅山,我定去墓前拜谒,告诉先贤京口北固亭再无冬天。

2023-03-07 □宋灵慧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84411.html 1 京口北固亭的冬天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