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7日
第20版:20

在冬日的原野上行走

□李洪勉

早年间,读艾略特的《荒原》,常常痴迷于其中。尤其是写冬天的那几句,至今记得:

冬天保我们温暖,把大地

埋在忘怀的雪里,使干了的

球茎得一点点生命。

我十分向往荒原。我虽然出生于农村,熟悉田野,却未曾见过荒原。平原的田野虽然辽阔,却到处是烟火气;而荒原的意义全在于一个“荒”字,缺少了荒芜的原野,只有辽阔,没有荒凉。即便到了草原上,人迹繁密,仍然找不到荒原的感觉。我几乎失望了,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荒原。

一立冬,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就到了。乡下闲居的我,每天下午都会到野外走一走。立冬了的原野,失去了秋天的斑斓,一切的景物,都成了发黄的老照片。与老伴向远处走去,走进原野的深处。这里洼口很大,村与村隔得很远。虽然过了收获季节,却不见记忆里原野的素净与空旷。献县是著名的金丝小枣之乡,成千上万的枣树连成莽莽林海。目前金丝小枣呈现颓势,整个红枣业逐渐走向式微;最要命的是,疯狂蔓延的浆裂病更是将金丝小枣推入了绝境。枣农们辛苦了一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红枣被秋后的淫雨夺走。枣农们欲哭无泪,专家也束手无策。绝望了的枣农愤怒地把枣树都刨了;即使没刨,也不再管它,任其自生自灭。昔日的枣林,荒草恣意疯长,几与树同高,草为主,树为宾,真的喧宾夺主了。著名的金丝小枣之乡,到底把自己打磨成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

天还未曾落雪;冬阳虽然还算温暖,大地却没有被埋在忘怀的雪里。草太茂盛了,几乎罩住了地面,也消迷了路径。走在草丛里,像踩着厚厚的地毯,鞋上、裤子上沾满了蛛丝与草籽。最讨厌的是苍耳,浑身是刺,粘在衣服上,掸都掸不掉,只能用手摘。老伴是个只有远方没有诗歌的人,更不愿看脚下的风景,很齐整的衣服被沾污,便气恼得不行,不解风情,非要走大路。我有时有点假斯文,假斯文毕竟也是斯文,斯文便要有情怀;况且,荒原行走,最好的状态是孤身;多一人就多一份违和感。刚刚陶醉在荒原状态里的我,自然不听她的唠叨。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也追上来了。

荒原,看上去除了荒凉还是荒凉,但也有它内在的构造与生态,秩序与律动。这块土地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曾经是熟悉的。那些植物们,即便喊不出学名,也叫得出俗称;清楚它们开怎样的花,结怎样的果;知道哪一种可以食用,哪一种只能喂牲畜,哪一种牲畜也不吃,只能自行腐烂化为泥土。而今,艾略特所说的“使干了的球茎得一点点生命”,这一点点生命,似乎也都奄奄一息了。不但失去了绿色,而且有的倒下,有的折断,不知道是在休憩,还是已经涅槃,等待明春的再发生。除了植物,仍然还存在生命。弱小的动物们不知躲到了哪里,却有密密麻麻的麻雀栖落在枯树的枝头,吱吱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呼唤自己的爱侣;突然受了什么惊吓,扑啦啦齐齐地飞走了,枝头上未留一只。相对于集体行动的麻雀,野山鸡是孤独的,没有人类设下的圈套与猎枪,肆无忌惮又百无聊赖地飞起落下;这里喜鹊不少,黑白分明的躯体,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快嘴的乡下丫头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地上有野兔,它的黄灰色与荒草几不可辨,竖着长长的耳朵,东张西望,警惕着危险的临近;有一条青蛇,长久地盘踞在那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哧溜一下钻进草丛,不见了。

我与老伴成了荒原的入侵者。

我感到了孤独,也感到了寂寞;然而,这孤独与寂寞,却是结实的,饱满的。从繁华的城市躲到乡下,为的就是寻求一份惬意的孤独与寂寞。这是我生来就在寻找的荒原,它是我发现的,当然只属于我独有。大地从荒芜,到被人类打扰;再从被人类的遗弃,恢复了荒原的自在。我从偏僻的农村,来到喧嚣的都市;又从喧嚣的都市,躲到了荒凉的乡野;从一颗率真的心灵走进都市;带着累累的伤痕,又回到乡下舔舐伤口,将息疲惫的心灵,找回最初的本真。荒原,是起点,也是归宿。

但是,这荒原能够存在几时?我不知道,因为人类文明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它们知道,早晚会对自己的遗弃而懊悔,并且幻想着失而复得。

天地静穆,充满了宗教般的神秘;时间似乎凝固了,空气仿佛随时会爆裂。有一丝丝的恐惧感。于是,对老伴说,咱们回去吧。

2023-03-07 □李洪勉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84387.html 1 在冬日的原野上行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