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时候我曾经拥有过一个毛绒小熊,那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毛绒玩具,一个深棕色的、巴掌大的毛绒小熊,棕色的眼睛,黑色的鼻子,脖子上系着一根红格子丝带,我是在一个大雪天遇到它的。
那天我跟爸爸妈妈去县城给小姨买嫁妆,关于其他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会儿我独自一人,在家具店门口的厚厚积雪上来回地溜达,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就像雪在吟唱,直到我在冰冷的积雪下发现了它,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只是为了等我。
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毛绒玩具对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所以这个小熊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照亮了我贫瘠童年里的那个冬天,我赋予它生命,我们成了朋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觉得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后来,那个冬末,姑妈带着小表弟来家里做客,从来不搭理小熊的小表弟却因为生了一场小病,喜欢上了我的小熊,他霸道而又无所顾忌地把小熊占为己有,尽管我是那么的不舍,可最终小熊被他带走了,从此我彻底失去了我挚爱的小熊。
那是我记忆当中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去,直到十五年后,我才拥有了人生当中的第二只玩具小熊,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因为我失去的早已经不仅仅是一只小熊了。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是春天的时候从县城转学来的,她爸爸是医生,在我们村的医院工作,于是她跟着爸爸一起来到了农村。
那时候一个县城的孩子,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明亮耀眼,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头上戴着我们谁也没有的漂亮发卡,她讲普通话,我们从没听过身边的人讲普通话,那种腔调让我们新鲜而又充满向往,她还会唱我们谁也不会,甚至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她就像一道明亮的光,一下跌落进了我们那个灰扑扑的世界。
很快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她带我们去她家看电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电视,她家是村里唯一有电视的),给我们看她的童话书,拿好吃的糖果招待我们,书里的内容我早已经不记得了,但记忆深处却一直没有忘记那些亮晶晶的糖果的味道。
她来到我们村的第一个夏天,我们每天都“腻”在一起,在几间空旷的,刚刚盖起来的土坯房子里寻找乐趣,我们每天乐此不疲地重复玩着同一个单调的游戏,却从来没觉得无聊,或许在那时,游戏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小孩子从来不会思考分别,就像我的小熊一样,我以为我们的友谊也会天长地久,永远不会分开,可就在第二年春天,她又跟着爸爸回了县城,就像一只迁徙的鸟,而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相遇过。
这成了我人生当中第二次印象深刻的“失去”。
第三次失去是在我十一岁那年,最疼爱我的爷爷离开了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亲人的离去,而关于爷爷生病中的那段记忆,却变得断断续续,多年以后留在我脑海中的只是一个个清晰,而又琐碎的小场景。
我还记得去医院看望爷爷的情景,我跟在爸爸身后,爬上狭窄的楼梯,推开白色斑驳的病房门,就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对我微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他说:“快去,去窗口看看,我们现在住在楼上呢,可高了。”我来到窗口,窗帘是那种很旧的蓝色,上面有铁锈色的脏点,因为是冬天不能开窗,我抹了一把玻璃窗上的雾气,把脸贴上去,窗外的景色一下变得渺小而生动起来,其实楼层并不高,只有三层。
春节的时候爷爷回家了,不是因为病治好了,而是因为他的病永远治不好了,他要回家过人生当中最后一个春节,爸爸从外地给爷爷买回来一箱橘子,在这之前,我和弟弟从没吃过,全家人围在屋里看着爷爷,他躺在炕上让爸爸给我们分橘子吃,我们一人一瓣,橘子甜极了。
那真成了爷爷的最后一个春节,不久之后,甚至那个冬天还没来得及结束,爷爷就离开了,出殡的那天,雨雪交加,我被留在家里陪奶奶,而那也成了我人生当中关于爷爷的最后的记忆。
这是我人生当中最悲伤的一次失去,我失去了爷爷,也失去了一份最浓厚的爱,之后很多个日子,我都陪着奶奶在那所爷爷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里回忆过去,品味过去……
失去后的失落、悲伤,终究都会慢慢在流逝的时光中被治愈,我想,失去永远都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而这个开始却需要我们用最深的怀念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