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旧物时,一枚指环样的金属物件从柜子里滑落到地上,与地板砖相撞的一瞬间,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它在地上旋转了几圈后安静地躺在那里,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
那是母亲的顶针。瞬间,她手戴顶针的画面便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枚小小的铁箍仿佛环绕了母亲的整个人生。那时家里穷,记得每个深夜,我因寒冷早早爬进被窝,而母亲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油灯下,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躯,用小小的顶针刺穿了一个个厚厚薄薄的夜晚。每一次刺穿,她都要把针举过头顶,然后,在头皮上轻轻地划一下。
钢针带着细麻绳吃力地穿过那厚厚的鞋底,母亲用牙咬着钢针拔出,右手拉着麻绳子缠在手背上再用力向下扯。一用力,她手背上拉的全是道道凹痕,如田地里沆沆洼洼的沟渠。针脚在鞋底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横竖有序。随着母亲不紧不慢的节奏,我进入了梦乡。
不知不觉外面已微微发亮,油灯上小小的火苗,将灯盏里的煤油几乎熬尽了。再看母亲和衣倚靠床边已经睡着了,纳好的一双鞋底摞在身边,另一只缝至一半的鞋底还在手中握着。那枚顶针在白日微光的摩挲下越发显得锃亮。
多年以后回望,昏黄的油灯,闪亮的顶针,母亲瘦弱的身影,一直都是我爱与暖的来处。那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起的都是母亲的心血。那枚顶针,就是母亲最美的戒指。
尽管现在顶针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我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忘怀。它已经成为了母亲生命里的一部分,母亲一直不舍得摘下手上的顶针。70多岁的老人,本可以安享晚年,可是母亲还像年轻人一样忙忙碌碌地劳作。冬季无事,母亲还会像过去一样纫针引线、缝缝补补。为孙子缝制褥垫,为外孙女缝沙包,事必躬亲。
那天吃晚饭时,我特地留意了母亲的一双手。母亲为我们夹菜的手上布满了一道道裂口。我知道,那是长年累月,母亲纳鞋时被麻线勒出来的痕迹。儿时不懂事,当穿上新鞋或脚下踏着母亲做的手工鞋垫欢呼雀跃时,却没有看到她手指上的老茧。
《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长大后才真正懂得了它的内涵。母亲给我们的爱,可以成山汇海。
顶针是重叠的岁月,是浓缩的星河,绕着母亲的手指旋转,见证着母亲一生的辛劳,也在无声的岁月里带给我们一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