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退三十年,每到棒子成熟的季节,小村内外就变得拥挤起来。不管是打谷场,还是大湾边柳树下,甚至是胡同里的墙根下,到处都是棒秸垛。
棒秸垛的大小和形状是因地制宜的。譬如大湾边这样的狭长地带,只能先让两捆棒子秸呈人字形倚住一棵树,然后像一条龙似的往后码。至于“龙身”有多长,完全由主家的棒秸有多少而定。这样的棒秸垛一头是通透的,从最外端的出口钻进去,到倚住树的尽头,就成了“死胡同”。
倘若码垛的地方没有树,也没有墙可依托,人们就先让四个棒秸捆你倚着我,我靠着你,待它们站稳了,再同时向两端码。这样码出的棒秸垛两头通透,不光风可以自由出入,十来岁的小孩儿也能从这头儿钻到那头儿,那份快乐不亚于钻地道。如果同时码成三道四道,甚至六道七道这样的棒秸垛,再在里面钻着玩儿,那种乐趣简直就像闯迷宫。
有的人家除了种棒子,还种高粱、谷子、花生、黄豆、芝麻、绿豆,这么多的庄稼在中秋前后扎堆成熟,家中院子、屋顶盛不开,主人只得把它们安置到村边的场院里。这时候,那一条龙人字形的棒秸垛就在场院边站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主家在“围墙”一端留一个出口,出口处铺上一层厚厚的麦秸或干草,再在干草上铺上被褥,被庄稼盈满的场院就有了“警卫处”。凉爽的秋夜,月亮开心而安静地播洒银光,蟋蟀和其它秋虫争先恐后地弹唱,看场人睡在这静谧安然的大环境里,做出的梦也格外欢畅。
我上初一那年的秋假,爸爸在我家的一亩半茄子地周围码了一圈儿棒秸垛。夜晚,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围墙”口的“警卫”。“警卫室”里没有电灯,油灯又不敢点,于是我的手电筒就有了用武之地。我在两列棒子秸之间横搭上一根粗棒子秸,把手电筒大头朝下吊在“横杆”中央,“警卫室”的照明问题就解决了。
那个夜晚,我趴一阵,坐一阵,将一本十几万字的《骆驼祥子》看完了,也将四节干电池里的电用完了。更让我吃惊的是,当我钻出“警卫室”伸伸胳膊想巡视一番的时候,爸爸已经摘好了一筐茄子。爸爸看到我,用嗔怪的语气说:“你这看茄子的倒好,茄子都让人摘去了你也不知道。”说得我怪没意思的。
这种人字形码起来的棒秸垛不但可以给看场、看菜的提供便利,自恃有“狡兔三窟”基因的野兔们也图省事,吃饱喝足后就钻到棒秸垛深处睡大觉。比野兔更胜十筹的猎人发现它们的行踪后,先在棒秸垛的两端出口处布下天罗地网,然后拿一根大棒围着棒秸垛敲打。受到惊扰的野兔慌不择路,不管从哪个出口外逃,都会一头撞进猎人布下的大网里,让他们酣畅淋漓地享受一把守“网”待兔。
如果垛棒秸的地方不狭长,也无需它们做围墙,有的主家也将棒子秸一圈儿围一圈儿码成一个大圆垛,最后再用棒秸捆棒秸,牢牢束住圆垛的腰肚。这样的棒秸垛连野兔都不想钻,更别说比野兔大很多的小孩子们了。不过,麻雀们喜欢这样的棒秸垛,黄昏还没日落,一群一群的麻雀就一头扎到挤挤挨挨的棒子秸尖尖里,扑棱扑棱身体,就是一个柔软温暖的巢穴。
也有的主家嫌箍圆垛麻烦,就将棒子秸横一层竖一层,像盖房垒砖似的码起来。这样的棒秸垛高高的,厚厚的,远看是一座山,近看是一堵墙,连麻雀也不光顾了。但它有一个缺点,不透风。如果棒子秸还没干透就垛起来,最里层的就会发霉变质,不但做不了牛马驴骡的食材,做烧材也不好用了。
不管是能钻进钻出的一字长蛇棒秸垛,还是不能钻的圆棒秸垛、方棒秸垛,只要有棒秸垛,村庄的秋天就有原汁原味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