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中秋节当晚，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要到南院去过节。

南院住着二伯一家5口，爷爷奶奶和他们同住。大伯一家3口住在西院，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北院。

乡村的中秋之夜，月明星稀，清辉如水，处处散发着丰收的甜香。各家各户的院落里，都堆满了新收的玉米、大豆，它们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那种甜香。晚风徐徐吹来，那甜香就丝丝缕缕，如同看不见的细线，在人的鼻息间缭绕。

大伯、大娘带着最小的妹妹先到南院，随后我们一家便赶到。我们也都带了些吃食，大家一起分享。姑姑们在八月初二就送来了月饼和苹果，奶奶把这些放在提篮里，吊在房梁上，等中秋夜取下装盘。

月饼是五仁的，里面的冰糖仿佛是春节里包在饺子里的硬币，最受孩子们欢迎。奶奶把整块月饼切成4小块，我们就专挑有冰糖的来吃。

苹果红彤彤的，就像小妹的脸。除了月饼、苹果，奶奶还摘了院里的石榴，煮了刚摘的花生。有年中秋，二伯从外地带回一把香蕉，那可真是稀罕物。那是我第一次吃香蕉，不敢相信人间竟有那么美味的东西。

奶奶在院里支起两张桌子，把吃食摆在桌上，十分丰盛。爷爷、大伯、二伯和父亲会喝一点酒，聊一些家常。

大伯是厨师，手艺很好，十里八村的红白事，都请他去掌勺。二伯做鸡毛生意，有经济头脑又肯吃苦，生意也越做越大。父亲离开面粉厂后，主理农事，闲时也帮二伯打理生意。爷爷对三个儿子都满意，也无偏颇，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时，大伯会让男孩子尝一点酒，他们辣得龇牙咧嘴，惹来一片欢笑。

奶奶、大娘、二娘、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在另一桌，不喝酒，只吃东西，拉话聊天。

大娘是风风火火的性格，能说会道，但因小妹太小，她要照看小妹，就总说不尽兴。二娘身体不好，多半时候沉默着。她兴致来时会唱戏，嗓子清亮，唱得格外好听。母亲不时为两桌续茶，就显得有些忙。孩子们吃饱后围着奶奶听故事。奶奶富态慈祥，中秋的月光落在她的银发上，就像一位老神仙。

邻家的院落里，也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这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刻。月光落在月光上，笑声叠着笑声里，人间好时节，正是这样的时刻。

月上中天，团聚近尾声，院落四周隐在黑暗里的寒蛩，开始弹唱。奶奶给每个孩子发一个盆，我们从井里打满水，挨个放在院中。我们各自立着，虔诚凝神，等水面平静，等月亮映照其中，我们就都有了一个自己的月亮。

奶奶说，盆里的月亮是月亮神的祝福，会保佑我们一年都安康。小妹端不动一盆水，由大娘引着用水瓢舀水，也要了一个自己的月亮。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中秋之夜不再相聚南院。许是从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后，许是我们兄弟姊妹离家求学后……

我总觉得年年可以团聚，却不知岁月无情的手，已伸出看不见的利刃，将原本的完整切得七零八落。原本我们商量着，今年中秋要带上孩子们回老家一起过节，但堂弟卷入一起是非无法脱身，现在看来聚首又难。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时间，泪悄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