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个红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天色渐渐黯淡。冷风飕飕地吹过,枯黄的蒿草在风中瑟瑟发抖。今天,父亲会从遥远的北方回来,带回我们念了一冬的零食。
暮色降临时,父亲的身影终于渐渐清晰,包括他背上的并不充盈的布袋。父亲在北方做工,微薄的酬劳仅能勉强让全家人吃饱。父亲微微一笑,递给我布袋。
我飞跑着,提起布袋交给母亲,弟弟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追赶。母亲接过布袋,小心翼翼地将袋里的精灵们一样一样取出:金灿灿的黄豆,黑黝黝的黑豆,黄亮亮的小米,红彤彤的干枣,绿莹莹的绿豆。每拿出一样,都引起我们“哦哦”欢呼。今晚,将是这些平日里少见的杂粮们的舞台,它们将在暗黑的厨房里欢歌。
最意外的惊喜到了,母亲最后居然取出了一小块亮晶晶的冰糖,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蘸了黄亮亮的冰糖渣,抿在嘴里,恋恋不舍地将冰糖含化。
放水,洗米,淘米,沥干,入锅,架锅,升火,母亲动作娴熟。火舌从灶口舔出来,母亲的影子贴上后墙,忽大忽小,斑驳摇曳。我和弟弟守在灶边,贪婪的目光盯向渐冒热气的黑锅。寒冷的北风缠绕着窗棂,温暖的厨房让寒风也忍不住挤起来,暖暖身子。
锅中的水,沸腾起来了。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豆子们开始在锅里歌唱,由一个声部转入另一个声部,这是世间最甜的音乐,传递口福的信息。
“等粥熟了,我要吃两碗。”我开始憧憬甜蜜与柔情的粥在我心中合唱。“我要吃三碗,大大的三碗。”弟弟咽着口水,伸手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圆圈。哥哥沉静地蹲在母亲身边,不时往灶里添柴。父亲黝黑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虽然独坐一隅,而他内心必然掠过一阵阵瞬间的喜悦,眼前的景象是他的成就。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母亲站起身,嘬起唇,吹锅盖上的蒸汽,揭开锅,如同揭开一个令人忐忑不安的谜底。
粥怎么样了?终于,那锅里上演的剧目撩拨了我的双眼,丰富了我的想象:温暖的蒸汽中,各色豆子放下了惯有的矜持,喜洋洋地躺在黏糯的米糊中,笑开了花,绘出了画,唱起了歌。甜香充溢在整个厨房里,弟弟又睁着晶亮的眼睛开始嚷:“我要吃三碗。”
漫长的等待后,粥终于停止了合唱,安静地躺到暗黑的粗瓷碗里,笑眯眯地接受我们的检阅。母亲拨开我们争抢的筷子,盛出一碗碗甜糯香浓的粥,摆放进粗糙的木制托盘里,在我们迷茫的眼神中走出家门。
我们跟随着温暖的小碗,跟随着母亲推开左邻右舍的门,将这南方不常见的美食,分享给一个个像我一样睁着好奇双眼的贫寒的农村少年。
这一个冬夜,我没有吃到两碗粥,弟弟也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可我们却记住了那个特别的日子——这天,正是腊八节;这天,我们学习了人生的第一门课程:温暖,需要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