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小阳春,母亲的菜园里,呈现一派回光返照的勃勃生机,譬如秋辣椒。
与盛夏时节的茂密旺盛不同,秋天的辣椒秆显得矮实而粗壮,老叶大部分脱落,新发的芽头横生在侧枝的老桠上,芽头长得快,翠绿的新叶簇拥着绿豆大小的花蕾和指甲盖大小的浅白色花朵。过不了几天,那些花朵就变成宝塔糖大小的青辣椒,密实实地挤挂在秋天的枝头。
秋辣椒是个“侏儒”,在枝头待的时间再长,也长不出夏天的模样。许是知道来日无多,秋辣椒抓住入冬前最后的温暖时光,可着劲儿爆出蓓蕾,结出一簇簇小辣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结得密,最大限度奉献果实。许是昼夜温差太大,秋辣椒不怎么生虫,也不怎么辣。不辣的秋辣椒可以当作炒菜的配料,也可以清炒成一盘菜。我最喜欢的,是肉丝爆炒秋辣椒。
将扯下的秋辣椒去蒂、洗净,用菜刀轻拍,将囫囵辣椒拍裂。铁锅里放少许油,倒入切成条的肉丝爆炒至七八成熟,盛盘,再倒入香油,佐以姜、蒜,煸至锅内冒出微烟,倒入辣椒,大火煸炒几下,最后倒入肉丝,加少许盐、豆瓣酱拌炒两分钟,即可出锅。炒熟的秋辣椒脆香爽滑,微辣中带着丝丝甘甜。一盘秋辣椒下肚,不会有胃火中烧,反而如畅饮陈年老酒,透着七八分醉意,酣畅淋漓,从舌尖到喉管,都十分惬意。
母亲生前知道我喜欢秋辣椒,特意将菜园里的辣椒养到秋后下霜,不施肥,不打药,生死由之。那些秋辣椒,似乎是感激母亲的不拔之恩,可着劲儿吮吸晨露,沐浴秋阳,前仆后继地开花、挂果,一颗颗小灯笼似的小辣椒,挂满了枝枝桠桠,一副生生不息的样子。寒潮过境,寒霜侵袭,打焦了叶子,秋辣椒彻底停止了生长,母亲才将它们连根拔起,抱回家,摊在门前慢慢摘。两畦秋辣椒秆,竟然摘了满满一筐。母亲将摘下的秋辣椒一部分腌起来,一部分埋在草木灰里。寒冬腊月,扒开草木灰,那些冬藏的秋辣椒,依然青扑扑的。
秋冬之际,每次回百里外的乡下老家,母亲总要让我带些秋辣椒和腌辣椒回城。秋辣椒不经吃,烹炒几次就没了,但腌辣椒却可以细水长流。每当夜晚看书写作瞌睡虫来袭时,几只腌辣椒嚼在嘴里,既开胃又醒脑。
又是一年秋风至,一场秋雨一场寒。我想起了母亲生前种植的秋辣椒,便把目光瞄向菜市场。然而很遗憾,菜市场上有大棚培育的菜椒、又红又尖的朝天椒、辣得要命的干辣椒,唯独没有甘甜微辣、个头矮小、其貌不扬的秋辣椒。向一位菜农打听,人家一愣:谁会把辣椒养到秋后,多不划算啊。
市场上买不到,记忆里那些开胃的秋辣椒,成为我湿漉漉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