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2日
第21版:21

盼望儿孙(节选)

□刘振广

费扬气呼呼走出五金工具厂后门,又忙着去处理一番水泥厂、木器厂的债务。傍晚,倦鸟般赶回家里。

倚坐在客厅沙发上,妻子汪莹急忙给他端来一杯茶水,他绷紧的神经,才解扣儿的弓弦似的得以放松,心中的气恼和怨怼,清池的坚冰似的变软融化。这时,他只觉得浑身倦软,精疲力竭,便闭起眼睛,一声不再响,连汪莹的问询也懒得应声。

看着费扬无精打采的样子,汪莹心疼得过来摸摸他的脑门儿。“感冒了吗?咋这样打不起精神?咦,脑袋也不热呀?咋像霜打的茄子?”

他闭着眼睛不吭气,一任爱妻抚摸。

汪莹埋怨起来:“你呀,就是累的——那钱赚多少是头呢?不紧不离就中了呗,还是自己的身子骨要紧!坐起来喝点水吧,吃点饭,早早歇着去。”

“我忒困。”费扬这才开了口,“不想饭吃,我去睡觉。”

“好,我伺候你,我的大老爷。”汪莹笑吟吟扶他起来,搀进卧室,又帮他脱了鞋袜衣裳,掫上雕花大床,给他盖好了被子。费扬简直就是一头死猪,毫无表情。汪莹长叹一声,坐到花梨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默默地瞅着他。

她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他是学习尖子,她是全校校花。追求她的人不少,她只看中了他。他不光学习好,而且长得帅,是不少女生心里的偶像。在他考上大学要走的时候,她主动去给他送行。他爱她的美貌,更爱她的真情,两人便私定了终身。他上大四那年寒假,她约他去了县城。两人心猿意马,难以自控,就悄悄住进了一家小旅馆。一夜恩爱,巧结珠胎,等他毕业回来分配了工作,她的肚子已经出了怀。他说服父母,把她娶过门来。当时有亲戚朋友劝阻:“费扬,你脑子缺电?一个端铁饭碗的国家干部,咋要这么个庄稼丫头?”他说:“告诉你吧,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我稀罕她!婚姻自主,你们别干涉!”当时,他这句话成了传遍十里八村的话把儿:费扬娶媳妇——稀罕!

费扬确实从心里稀罕她。风雨无阻,下班就骑车子回家来守着她,看着她眼珠儿都在笑,一颗心拴在了她身上。连儿子小宝降生,他都有些妒忌,说儿子分走了她对他的爱。她说他净说傻话,把儿子让他抱,吻他两口,他才傻傻地笑了。

汪莹把目光从费扬身上收回,打量起穿衣镜里的自己:虽是人过中年,却还风韵犹存。脸蛋依然白皙红润,眼睛还是水汪汪的顾盼生情;而她的腰肢,并没长赘肉,依旧柔柳扶风,风情万种。所以,费扬至今还是一天也舍不得离开她。这几年他竟然扬言:“亲爱的,咱就一个儿子太少了,我想叫你老蚌生珠,再给我生一个!”她笑他老不害臊:“净瞎说八道!咱儿子都娶了媳妇,你咋还有这种想法?”费扬不笑了,表情庄重起来:“小宝妈,我可不是和你说笑话啊,我说的是真话——咱飞扬公司现在多大家产?我们费家已经三代单传了,到我费董事长这一辈儿,就不兴多生个儿子?”“你呀,想起啥就是啥。”汪莹见他这么严肃,也就不能不把他的话不放在心上。他们这个家庭,人丁确实是太少了。儿子小宝和媳妇齐黍黍到新楼房另住,平日里这所宽敞的大别墅,就他们两口子。而他整天在公司,家里就只有她自己形影相吊。如果能再生个孩子,不管是儿是女,这栋别墅里也就有了生气。其实她还不老呢,才46岁,应该说还有这种能力。想想从前老辈子,不是有俗话说 “四十七八,添个老疙瘩”、“五十五,又生个吹鼓手”吗?于是,她认同了费扬的说法,暗自放下脸来,吃药吃保健品,努力配合他。只是到现在,她还是晴空望明月,没有抱到怀。

是啊,费扬说得对呀,她家的飞扬实业集团公司,操持着多么大的家业啊。有好几个楼盘,有好几个工厂,有好几个超市好几个酒店,有好多好多的员工啊。他家是应该再多一个继承人,将来才能人多力量大。唉,人生咋就这么变化叵测呢,小宝小时,她和他想着法避孕,怕超生了挨处分挨罚款;后来不怕处分不怕罚款了,他们却又是生不出来了。这几年,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费扬。费扬和她同岁,每天忙东忙西活累死,可他却什么也不叫她帮忙,就叫她在家里待着养着。他的目的明摆着,可她的肚子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而费扬,他此刻需要安静,需要休息,需要养精蓄锐,她得更要关心他心疼他照顾好他呀。

这样想着,汪莹就去了厨房。她开开冰箱,找出一些上好的食材,要给丈夫做一餐丰盛的夜宵,等他睡醒了好增加营养。

费扬没有睡沉。听见她到厨房里忙碌,就走过来阻拦。“亲爱的,不用你做,我不饿。你快上床去睡觉吧,明天我们不是还得到医院去看儿子媳妇吗?”

“有儿子和亲家母陪着,你还不放心?”

“不放心。我惦记着我们的孙子。”费扬笑起来,“嘿嘿,你说咱孙子都要出生了,咱的二儿子咋还没影儿?”

“又没正行儿了,你。”汪莹也笑了,“看来咱的孙子得比他小叔叔还要年长——这在计划生育之前,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费扬拉汪莹回卧室睡觉。汪莹躺下,深情地凝视起费扬疲倦的面庞。她不开吸顶灯,只开了远处一盏光线微弱的壁灯,惟恐强光影响他的休息。

曙色临窗。费扬悄悄从床上坐起,轻轻给汪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他拿过床头柜上关了机的手机打开,里边已经积累了许多未接电话、未接短信。这些电话和短信,有厂长们向他汇报生产的,有财务主管向他请示支出的,有人事主管向他报告员工情况的,有本地、外地的客户向他订货供货的,还有债权人向他讨债的。对这些,他都不屑一顾,不打算处理。

儿子费小宝的短信让他在床上坐不住了:爸,你现在在哪儿?黍黍的血液筛查发现问题,怎么办?

混蛋!什么怎么办?听医生的,治!医生让咋治就咋治!咱家没钱吗?费扬倏然怒起,气冲冲给儿子回了这样一条短信。

儿子的短信立刻回过来:爸,你和我妈快来医院吧,我岳母都着急死了!

好,你们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费扬把汽车开得飞快。他和汪莹要尽快见到齐黍黍。这个儿媳妇,是他帮儿子选的。那孩子是从大山深处飞出的一只俊鸟,大学毕业得知他飞扬集团招工,就前来应聘。人事部经理领来见他,他一眼就相中了。23岁的姑娘,长的人儿是人儿,个儿是个儿,娴雅文静,好不出类拔萃。儿子24了,早就急着搞对象,女朋友一个又一个地给他往家里带,他看了,一次又一次地摇头失望。尽管儿子挑的那些女孩模样都不错,可不是娇气纤弱,就是跋扈浅薄。其中当然也有掌权握柄的各级官员的千金,他却一个也看不上。唯有这个齐黍黍,一见面就入了他的法眼。根据这个孩子学的环境保护专业,他有意安排她到费小宝负责的技术部上班。这样既可人尽其才,又能给儿子和她接触创造条件——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儿媳妇。

求偶心切的儿子,马上对这位部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青睐。工作上照顾,生活上关心,还动不动请人家吃饭。齐黍黍对费小宝这一套并不买账,谨慎得体地和他来往,始终保持着距离。令费扬始料不及的是,两人很快又发生了不愉快。

齐黍黍到飞扬五金工具厂去查看粉尘污水情况,各个车间走了一遍,立刻忧心忡忡。这里的粉尘根本没做处理,污水直接排入了地下。她于是住在工厂待客室,一边检查,一边设计出一套关于粉尘污水处理的方案,找厂长汇报。厂长看了连声说好,建议她直接向公司技术部或者费董报告。

费小宝对她的方案也大加赞赏:“黍黍,难为你这么敬业,又这么专业。但是你想过吗?把你这套方案从图纸上落实到工厂里,得需要多少人民币?环保局崔局长为这事已经和我、和我爸多次交涉,甚至以停产整顿相威胁,我们的工厂还是在这样勉强维持生产,为什么?集团目前没有这笔巨大开支啊!”

“没钱治污就停工。难道污染蓝天地下水,你问心无愧?”齐黍黍态度坚决,“既是聘我当公司技术员,我挣这样的工资于心不安。”

“工厂是我家的,我不比你更着急?只是现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只能按规定停产。我可以辞职,还节省你家的用工费。”

(全文见“沧州作家”公众号)

刘振广

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发于《人民日报》《啄木鸟》《佛山文艺》等刊。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两部、散文随笔集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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