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称蝉为“箫箫儿”,它的幼虫则叫“箫箫蛋儿”。后来听到有人称之“箫箫爬爬儿”,简称“爬爬儿”,觉得这称呼既不像“蝉”那么洋味儿,又不像“箫箫儿蛋儿”那么土掉牙,而且也更形象一些,便也跟着叫“爬爬儿”了。
有的地方称之为“知了猴”,我并不以为然。蝉的叫声是没有韵律的、单调不间断的“吱”声。而有一种外形和蝉完全一样,体态却小了它一半还多的虫,叫声颇有韵律,抑扬顿挫,音似“知了”,我们称它“麦箫箫儿”,大抵麦熟的季节是他们生命的鼎盛期。所以,我坚持认为“麦箫箫儿”才叫“知了”。这样说来,知了猴儿是“麦箫箫儿”的幼虫才对。为此,我特意百度了一下,“同翅目蝉科中型到大型昆虫,约2000余种,体长2—5公分”。原来,蝉科昆虫种类多着呢,这不过是其中的两种,如同猫和老虎同属猫科,体态大小和叫声却相差迥异一样。
夏日午后的乡村是安静的,除了水边淘气的孩子们的嘻戏,连鸡鸣、犬吠都少听到,它们也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偶尔有赶路的马车嘚嘚从街上经过,或者自行车铃的脆响。之后,便是全然的沉寂,也不是沉寂,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就是那感觉吧,越是安静,越是显出鸟鸣的清脆。
读小学的时候,写作文每每写到夏天,总会加上一句:“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叫着。”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并不探究萧萧儿的心事,粘萧萧儿,摸爬爬儿是童年的趣事之一。其实,比起箫箫儿,我更喜欢爬爬儿。因为萧萧儿并不好吃,样子也黑乎乎的,看着就没有食欲。放进嘴里,缺少那层外壳的香脆,翅膀的口感也怪怪的。炸爬爬儿就不一样了,样子金黄,口感香酥,肉质细腻,好吃得令人恨不得吞了舌头。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晚。趁晚饭还没烧好,小伙伴们就带个大口玻璃瓶子出发了。天还亮着,大多数爬爬儿还没有出来,要到树下去挖。挖爬爬儿可是个技术活,要胆大心细,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夏日树下常常会有很多硬币大小的小圆洞,这些都是爬爬儿曾经住过的洞穴,多已是虫去洞空,你大可不必理它。但当认真搜寻地面,会发现某个小小的如同蚁穴的小洞,边缘的土却薄薄的,似乎一触即塌。用小拇指尖轻轻地挑一下,再挑一下,边缘的土被挑开,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口豁然开朗。趴下来一看,一只爬爬儿正在洞口窥探呢。这时候,慢慢把小指尖探进洞口,那只蠢乎乎的爬爬儿以为有谁来救援它了,伸出两条前腿紧紧抱住手指尖。你只需轻轻往外一拉,好了,那只历经两三年黑暗地下生活的爬爬儿一瞬间抵达了光明地带,被装进了透明的玻璃瓶子。
天渐渐黑了,满街响起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小伙伴们开始恋恋不舍地往家走。就这一回首间,便看见眼前的柳树上并排爬着三只爬爬儿,正不急不缓地往上爬。
有爬爬儿牵挂着,晚饭便吃得潦草,还没尝出饭菜的味道,便一手抓个馒头,一手拎着倒空的瓶子跑出了大门。要知道,这个时辰,爬爬儿们渐次爬离了洞穴,正顺着树干往上爬,寻找合适的蜕皮树枝呢。只需用手电往树上一晃,一伸手就捉住好几个,不一会儿就捉大半瓶。
但有手电的人家并不多,即使有,也不舍得让我们每天拿去照爬爬儿,那是三两天就要换电池的。所以,月色是我们最好的灯,小伙伴们都练就了一套在月色里搜寻爬爬儿的好功夫。
等瓶子满得再也装不下,另一只手也握了好几只,痒痒地挠着掌心,小伙伴们就回家了。晚饭前挖到的爬爬儿已经被母亲装进了一只大碗里,新摸到的这些和它们在碗里胜利会师。母亲在孩子得意的目光里细细撒上盐,盖上盖子,就等明天下锅了。
也有成果不好的时候。比如雨天出不去,只能找到几只慌不择路爬到自家院子里树干上的。母亲懒得收拾,我就会找一只草帽什么的把它们扣进去,第二天一早打开来,它已经完成蜕皮,翅膀嫩嫩的,鹅黄,带一点淡淡的翠色的,后背也是翠黄的娇嫩颜色。也有时候却只裂开了后背的壳,身子弓起,很奇怪的样子。后来在语文课上学到《蝉》,才知道它们蜕皮其实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需要特定的条件,历时也要一个小时左右。这只蝉一定是没有抓到可以翻转身体的东西,没办法完成蜕皮。
腌制了一宿的爬爬儿被母亲用清水冲洗过,控干,便可以下锅炸。一般的农村家庭不舍得用油,一则那时候食油金贵得很,二则炸过爬爬儿的油颜色会变黑,再炒菜就不好看。所以,准确地说,很多人小时候吃的其实是干煸爬爬儿:放一点油烧热,把腌好的爬爬儿倒进去快速翻炒。母亲却不肯这样做。一向节省的母亲似乎很看重每个夏天的爬爬儿盛宴,总是会用一只小炒锅,倒进小半锅油,只听“哧啦”一声,爬爬儿进锅 ,浓厚的焦香立刻弥漫开来,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母亲用一只阔眼的笊篱捞出来,在锅边颠几下沥油,然后倒进一只大盘子里。我巴巴在旁边守候着,伺稍凉些,迫不及待抓一个填进嘴里,不及嚼碎,又把另一只也塞进嘴里。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喜欢吃炸爬爬儿。偶尔看到家门口有卖活爬爬的,一问价,竟然一块钱一只,炸一盘怎么着也要四五十块。
纪梅
河北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倚窗嗅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