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07日
第19版:19

董村飞鸟

□孟昭旺

燕子

天气转暖,燕子从南方飞回来,清晨或者黄昏,在院子里唧唧地叫。边叫边在烟雾中穿梭,很欢快的样子。

天气晴好,它们到外面寻找食物,在野外的电线上偶然见到,便觉得分外亲近,给它们起些奇怪的名字,“黑宝”“咕嘟”“粪球儿”“花王”都是有的。有段时间,燕窝里忽然安静了,母亲说,燕子下蛋了,正在孵小燕。我便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偶尔,能看到它们衔来稻草、羽毛、碎线头之类的杂物,铺在窝里,也觉得新奇。

几个月后,雏燕出生了,叫声仍是唧唧的,只是细而柔弱,显得稚嫩了许多。等到盛夏,雏燕渐渐长大,羽翼变得丰满,一天天过去,也长成了老燕的模样。终于,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小燕离开了窝,跟老燕一起飞出去觅食了。

村里有淘气的孩子,拿弹弓打了燕子,拿在手里玩儿。八奶奶见了,多半要上前阻止,说,燕子有灵性,不能伤,否则会害眼病。八奶奶家有佛堂,供奉着观音菩萨,初一十五都要烧香上供。八奶奶会“收魂儿”。村里的孩子受到惊吓,都到佛堂请她看。

大民的爷爷瞎了一只眼,村里人叫他“独眼龙”。为了遮丑,他给自己配了副闷光眼镜,终日戴着。村里上年纪的人说,大民的爷爷当年是教书先生,眼睛是被一帮坏小子打伤的。大民却说,他爷爷曾经打死过一只燕子,所以害了眼病。为此,他跟村里许多孩子吵过架。

在董村,燕子是吉祥之鸟,如果有燕子飞到谁家,说明这家人将会走运。小时候,偶尔梦见燕子,母亲就说,走道的时候低着头,今天是要捡钱啦!母亲只随口一说,我心里却暗自欢喜。

上学时,学《晏子使楚》,总会由“晏子”联想到“燕子”,看小人书《燕子李三》时,也有同感。

黄鹂

小塘旁的树林里,飞来几只黄鹂鸟。羽毛鲜艳,模样俊俏,吱喳的啾鸣声,婉转又清脆,像孩子在唱歌。在董村,黄鹂并不常见,属稀有物种。

放了学,孩子们常结伴到小塘去看黄鹂。

村西的二龙是打弹弓的高手。那些日子,他常到小塘打鸟。起初是用红胶泥团成的泥球,打到黄鹂,大多能活下来。二龙用细线将黄鹂拴住,带在身边,黄鹂漂亮又稀有,到哪儿都引起注目。后来,二龙的朋友马力也开始打鸟,马力家开着一家杂货铺,他偷偷拿了细钉子做子弹,射到鸟身上,非死即伤。喜乐也到小塘打鸟,但他从没打到过,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人们都笑话他。后来得知,喜乐不忍伤害黄鹂,瞄准时故意偏离目标,为的是让鸟受到惊吓,离开危险的地方。

在董村,孩子们乐意打黄鹂,却没人打麻雀。大民的爷爷说,人们打黄鹂鸟,是因为黄鹂好看,人世间,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容易给自己或者他人带来麻烦,这叫红颜祸水。“红颜”这个词,就是从那里学到的。

小塘的黄鹂越来越少,一部分被逮到,一部分被射杀,还有一部分无处躲藏,只得飞往别处。小塘再没有黄鹂鸟,只剩下慵懒的麻雀。

喜乐后来考上了大学,在南方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二龙在县城开了一家砂石料厂,自己当了老板。马力因为打架斗殴,伤了人,被判了几年刑,刑满释放后,没回董村,而是去了省城,据说混了黑道。

鹌鹑

麦收时节,常能见到鹌鹑。

田野里,大人们正弯腰割麦,忽然“扑棱”一声,鹌鹑从身边腾空而起。

鹌鹑的巢建在麦地里,土质松软处,铺着稻草,稻草密而规整,呈碗状。若是运气好,能捡到鹌鹑蛋。喜乐曾捡到过,一共四枚,拿回去,煞有介事地裹上棉絮,放到热炕头上,等着孵出雏来。我们觉得有趣,天天去喜乐家看。到底没孵出来,有一天,我们再去喜乐家,发现鹌鹑蛋不见了。问喜乐,他说,早就进肚子里了。

六月的某个清晨,母亲做熟饭,说,今儿个给你个好东西尝尝。说完,从灶膛里扒出一团黢黑的东西,竟是只烤熟的鹌鹑。母亲说,这是父亲清早下地割麦子时逮到的。母亲坐在灶台旁,将那团黑东西在地上摔打几下,择掉身上烧焦的毛。鹌鹑的肉色泽明亮,呈黑红色,香味扑鼻。母亲说,这是好东西,俗话说,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半斤。我把熟肉撕下一片,让母亲吃。她摆摆手说,牙不好,咬不动,让我自己吃。我记忆里,但凡有好吃的,母亲总舍不得吃,省给我们。牙不好,不爱吃,吃不下了,都曾是她的借口。

董村的男子理发,多到十字街的理发店。妇女则在自家,洗完头发,找邻家的主妇帮忙,用剪子铰。有时铰得过短,遭男人耻笑:像没尾巴鹌鹑。

孟昭旺

80后,获第三届“孙犁文学奖”。作品发于《十月》《青年文学》《长城》等刊,出版小说集《春风理发馆》。

2021-09-07 □孟昭旺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34497.html 1 董村飞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