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找到知了猴，就意味着盛夏到了。我说的“知了猴”，就是蝉的幼虫。

农家小院里，一场大雨把地面冲刷得干干净净。临近傍晚，若蹲在地上，耐心地看，就看到某一处露出一个洞，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针眼儿”，那么小。稍后，洞口又会大一点儿，像一粒芝麻那么大！倏忽间，从洞口探出一丝像树叶的细茎般的东西，动了动，很小心的样子，仿若螃蟹或者螳螂钳子的锯齿。孩子们就会兴奋地拍着手，跳着喊：知了猴！

那个大声喊叫的，就是我。这时候，身边的姐姐就会用力扒拉一下我的胳膊，剜一眼。姐姐告诉我：知了猴胆儿小，你一叫，就吓回去，不出来了。我就乖乖地轻轻趴在地上，看着那个小洞越来越大，知了猴锯齿般的前爪探出来，又缩进去，反复试探几次，洞就榆钱大小了。等它探出头来，我上前用手一掐，知了猴就出来了，地上留下个几厘米深的圆洞。这样的圆洞越来越多，土院子就像一块儿被烟头烫得满是窟窿的土黄布啦！

这时候，满天空都响着蝉的鸣叫。

捉知了猴成了村里人消暑纳凉的娱乐项目。夜幕降临，总有大人和孩子，举着手电筒或围灯，在树下捉知了猴。看到树上有个黑疙瘩在蠕动，上去一掐，保准就是知了猴。赶上运气好，捉得多，能捉到几十个，小布兜装得满满的，拿到家里，洗干净，拿盐腌上，第二天炒着吃。如果捉得少，一两个而已，拿到家里，放在窗棂上。第二天一早，就被知了声吵醒。睁眼看时，在房梁上趴着一只黑色的蝉，高声叫着。窗棂上，只剩了一个知了皮儿——蝉蜕。

小时候，我总觉得，这么捉知了猴，会不会把知了猴捉干净了，夏天再也听不到蝉叫了？几十年后，夏天来，蝉就来，从没耽误，而且蝉鸣密得从树荫间泻下，比树荫还葱郁。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啦。

时隔多年，我从农村来到城市，柏油路把地面糊得严严实实，钢筋水泥的楼群把天空挤得风烟不透，但是依然挡不住蝉鸣悠扬。入夜，我在甬道和小公园的树林和灌木丛中，寻觅知了猴的踪迹，竟然找到了三五个！远处灯光和人影晃动，拿手机的，提着探照灯的，竟然这么多人在寻觅着知了猴的行踪！我竟然又担心起知了的处境啦。

我听着头顶密密的蝉声，忽然就为自己的幼稚笑了。非洲大草原角马迁徙，要穿过马拉河。河里密布着成群的鳄鱼，但是，鳄鱼群终也没能咬断几十公里的角马队伍。这与人类捉知了猴有何不同！相对于数不清的知了猴，我们捉到的寥若残星，太微不足道了。

我把捉来的知了猴放在屋子里，任其爬来爬去。它爬到哪里，觉得好，就在哪里停息吧，终归是一场蜕变的旅程。深夜，知了猴脊背拱着，仿若一道山梁裂开了一道缝，流出的不是闪电，是蝉。今晚爬行缓慢的知了猴，明天就是在枝头高歌的金蝉了。

我捉住了知了猴，终没能捉住它身体里藏着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