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告诉我,他回家看妈妈了。离院子老远,似乎就能听到一声声板胡的余音。可是一进院子,冷冷清清的,父亲走了,再也没有那熟悉的板胡声了。那个原本温馨的小院一下子失去了温度。
我和弟弟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小时候,但凡有闲暇时间,父亲就摆弄他心爱的板胡,戴指套,调音准,拉一段河北梆子。有时边拉边唱,有时则会引来房前屋后的邻居一起唱。满屋子的悠扬婉转,满屋子的高亢激昂。父亲节,我强行拉父亲去商场,选择他中意的东西,结果他看到丝弦就挪不开眼了,拿着丝弦看不够呀,如获至宝。
弥留之际的父亲,孩子一般纯净。老友去了,讲讲他们以前的趣事,他开心地咧嘴笑,笑容干净而透明。我们给他洗脸、擦身子、喝水,父亲总是很听话地配合,如婴儿般乖顺。
那个跟着弦声唱“辕门斩子”的父亲呢?
父亲那样的枯瘦,那样的弱小,无法掌控的生命之火一点一点地弱下去。摇摇曳曳的火光灼痛着我们的心,我们无助又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拉着板胡神情投入的父亲呢?
老父亲的眉毛很长,据说那叫“长寿眉”,可是怎么这对眉毛一点都不灵验了呢。父亲闭着眼,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着眼。我们时刻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偶尔嘴巴一动,眉头一皱,我们知道,那是病痛的折磨!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对我们的问话只是点头或是摇头,偶尔用手指来表达行或不行。握着父亲的手,我想把温度传给他,也想此刻自己能有一种神力,能把父亲的病痛抽离出来,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哪怕是一点点,一点点。
那个一摸到板胡就兴奋的父亲,再也拿不起他的板胡了。
我们陪着父亲走完了最后的一程路,感受了衰弱到死亡的过程,见证了父亲安详离开的最后一秒。父亲走得坦然,满足,无牵无挂。他知道,我们会照顾好妈妈的;他知道,我们都会坚强地好好生活。
给父亲送葬时,他的老友们用乐队为他送行。一段段板胡、一声声鼓点在秋日碧蓝的晴空下回荡,在父亲无数次为别人拉响板胡的土地上回荡。父亲的老友们,用父亲喜欢的方式送他!这是乐队献给父亲最特殊、最隆重的敬意。他们描述着与父亲一起吹拉弹唱时的岁月,泪水流满脸颊。今天,父亲终究还是丢下了他们……他们唱着《送战友》。送战友,远去了,远去了,父亲在鼓乐声中远去了!
收拾父亲的遗物,把他的一个写满戏谱和鼓谱的大本子留下了,以便日后交给他的队友们用。把他的小音响留下了,里面是他们练习时的录音和父亲喜欢的戏剧,以便我们时时感受父亲的快乐。
弟弟回家看妈妈了,一进院儿,冷冷清清。因为我们的父亲走了,院子里仿佛还回响着一串串板胡声,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