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我最喜欢翻看以前留存下来的老物件,觉得那些落满时光印记的老物件里藏着一个又一个故事。
老木箱还躺在阁楼角落,铜锁扣生满绿锈,开合时发出像老牛反刍般的声响。箱盖掀开的刹那,陈年的樟脑味裹着细碎尘埃腾起。恍惚间我竟看见30年前的月光,正从同样的缝隙里漏进来,照亮母亲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这些旧物总在暗处醒着,把光阴卷成细密的丝线,缝进我们看不见的褶皱里。
墙角的竹篾筛子早漏了洞,边缘的毛刺扎手,却还固执地守着当年晒麦子的姿势。记得晒谷场的日头毒辣,父亲总把新收的麦粒摊在这筛子上,金黄的颗粒在竹纹间流淌,像一条缓慢的河。后来筛子破了,母亲舍不得扔,用细麻绳在裂口处打了个结。结头垂下来,晃悠晃悠地扫过几十年的光阴。如今它斜倚在墙根,偶尔有麻雀跳上去,扑棱棱惊起几粒陈年的麦屑。
窗台上的搪瓷缸豁了口,白釉剥落的地方露出灰扑扑的铁胎,却还盛着半缸清水。这缸子原是爷爷喝茶用的,浓茶泡得里面发黑,茶垢结了厚厚的壳。爷爷走后,缸子被搁在窗台接雨水,青苔顺着裂缝爬上来,在阳光下泛着幽绿。探头一看,发现缸底游着几尾孑孓。墨点似的小生灵,把满缸的旧时光搅得轻轻摇晃。
旧物最懂沉默的力量。八仙桌上有道深深的刻痕,是儿时的我用铅笔刀划的,歪歪扭扭写着“长大”。如今字痕里嵌满灰尘,摸上去却依然硌手。桌角的裂缝里还卡着半粒炒黄豆,不知是哪年哪个馋嘴的孩子遗落的。这张桌子见证过年夜饭的热闹,也承受过父亲拍桌时的震怒。如今,它的漆皮掉得七零八落,却把所有故事都藏进木纹深处,等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落。
旧物是时光的哑巴证人。母亲的顶针还别在褪色的针线上,边缘被手指磨得发亮;父亲的旱烟袋斜倚在墙根,烟锅里积着发黑的烟灰;我的小人书堆在木箱底,纸页泛黄发脆,一翻就簌簌往下掉碎屑。这些物件总在暗处生长,把人的气息、温度和故事都酿成了酒,等某个寂静的夜晚,突然邂逅路过的月光。
有时会想,我们与旧物之间,大概是彼此收留的关系。它们收留了我们散落的光阴,我们收留了它们破碎的生命。当新物不断涌进生活,旧物便退到角落里,像退到岁月褶皱里的老人,默默守着那些被时光冲淡的往事。而我们终究会懂得,那些带着裂痕与锈迹的旧物,才是最温柔的存在——它们不声不响,却把所有流逝的日子,都酿成了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