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上午,正在养鸡场里拾鸡蛋的梁庆华突然有了灵感。
放下拾鸡蛋的盒子,梁庆华转头走进养鸡场旁的屋子里。
拿出纸和笔,她将刚才想到的那几句话写了下来。
养鸡场是她的创作源泉
47岁的梁庆华是肃宁县师素镇西南庄村人。
20多年前,梁庆华在村边建了一个养鸡场。从那时候起,她就过上了抬头低头“全是鸡”的日子。
初中毕业的梁庆华性格内向,心思也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爱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这样一个农妇,能成为沧州市作家协会的会员。
梁庆华写第一篇完整的文章,是在2018年的时候。
那一年,梁庆华的母亲去世了。料理完老人的丧事后,梁庆华陪父亲住了一些日子。
这段日子里,她睹物思人,心里的难受劲儿说不出来。
在手机的朋友圈里,她看到朋友怀念亲人的文章,梁庆华也拿起了纸和笔。
“我也想通过写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让自己的情绪有一个宣泄口。”梁庆华说,她第一次投稿,原以为会石沉大海,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编辑居然给了她回复,还给她的文章进行了指导。
从那之后,梁庆华写文章的热情更高了。
看着每天捡拾的鸡蛋,梁庆华写下了几句话,“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但经过二十几天孕育,就有可能变成生命。那弱小的生命敲打着蛋壳,迫不及待地想走出襁褓,要看看这缤纷的世界……”
梁庆华几乎每天都“长”在养鸡场,所以养鸡场是她的创作源泉。
有的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梁庆华突然想到了养鸡场里的一些事儿,她会“噌”地一下坐起来,拿出纸、笔将想到的东西写出来。
“如果当时不写下来,过后再写就达不到当时的水平了。”梁庆华说,因为她的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在写作中,她经常会遇到写作瓶颈。
一到这时候,她就会翻阅她为数不多的“藏书”或者从网上看看别人的文章。
说起加入沧州市作家协会的事,梁庆华到现在还很激动。“当那一本小小的证书被颁到我手中时,我激动得都哭了。”梁庆华说,因为她觉得,她一个养鸡的农村妇女,终于也被认可了。
母女俩的文学梦
52岁的李艳娟,对于加入沧州市作家协会的事,到现在还觉得好像是一场梦。
但一本小小的证书又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是梦。
李艳娟家住肃宁县肃宁镇东泽城村。李艳娟有两个儿子,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她在家附近的一家工厂做缝纫工。
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李艳娟从小语文成绩比较好。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再拿起笔来写文章。
2018年的时候,李艳娟崴伤了脚,被迫卧床休息。
卧床的日子,李艳娟刷手机刷得有些无聊,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征稿信息。
也是在那段无聊的日子,李艳娟竟然拿起纸和笔,将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写了下来,给编辑寄了过去。
虽然她写的文章没能登报,但编辑给了她指导和建议。
从那之后,李艳娟写东西的兴趣越来越大。除了从网上看别人写的东西,李艳娟还在家里翻出她的孩子上学时用的语文课本、注音版的《水浒传》以及两本《中学生优秀作文》。
脚伤养好了,李艳娟回到工厂继续打工挣钱。白天,她要工作,没有时间看书。晚上收拾完家务,躺在床上,一天看个两三页,她也觉得很享受。
她试着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日常,写了《我是快乐的缝纫工》。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篇文章发表了,还得到了编辑的好评。
因为写文章,李艳娟得过两次稿费,虽然不多,但她把发到微信上的稿费,换成现金给母亲送了过去。
李艳娟说,正是这次送稿费,让她发现了母亲埋藏了27年的秘密。
原来李艳娟的母亲也有一个写文章的梦想。“母亲有一个保存了27年的记事本,里面记的是她对她的母亲的一点点印象,因为觉得她的母亲一辈子太不容易了,27年前她就有一个‘妄想’,等村里的老师退休了,有了时间教教她,把这个‘破本’整理整理,写成一篇文章。”李艳娟说,母亲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就能写文章。
“这回我可找着老师了。”李艳娟70多岁的老母亲于淑琴笑着说。从那之后,她就跟着李艳娟学起了写文章。
于淑琴小学都没毕业,为了多认些字,她买来了新华字典、稿纸和笔。碰到拿不定主意的句子,她就问李艳娟,李艳娟也拿不定主意时,母女俩就一块儿翻书学习。
后来,于淑琴那篇记录自己家生活的文章——《我家最困难的时候》也在报纸上发表了。
如今,于淑琴学习、写作的劲头比李艳娟还要大。李艳娟每天要上班,于淑琴空闲时间多,现在她比李艳娟写文章的效率都高。“写作成了我们母女俩最惬意、最享受的事情。”李艳娟说。
大地为纸,写到天边
“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刮,吹打着裸露的躯体,摇摆着浑身的枝杈……当南来的紫燕回归时,依然是满面春风,一树韶华。”
12月29日,71岁的王俊喜骑三轮车出门拿了趟快递,看着冷风刮着门口的树,她在手机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
王俊喜已经有几个月不写文章了,因为她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不能长时间盯着手机;她的老伴儿瘫痪在床,需要她全天伺候;她的小孙子还需要她接送。
几个月前,王俊喜还是一位清洁工。
说起写作带给自己的感触,王俊喜眼圈发红。
当清洁工时,王俊喜用着一部磨损严重的智能手机。她发给自己的微信消息,密密麻麻的文字旁边都是发送失败的叹号。“我的资费套餐比较低,一出家门就没网了,这办法又省钱又管事。”王俊喜说。王俊喜就用这种方式,在清扫马路的间隙,把一个一个字敲到手机里,晚上回到家,整理成完整的文章,再投稿。
王俊喜只上完了小学四年级。她曾经负责的工作区域是肃宁县城中心,这里人来人往,一天工作早中晚三个时段,晚上常常要等到21时以后,广场上的车都开走,把车位空出来才能清理。王俊喜说:“清扫一遍,咋着也得两个钟头。”
王俊喜干累了,或者看见什么人和事来了“灵感”,她就倚着扫帚在手机里敲上两句。
“其实我就写写我的生活,谁的生活不值得写写呢?”她写诗,写短故事,描述过日落,也感慨过朝阳。
王俊喜说,写作让她内心强大,也让她的生活有了光亮。
有一次,王俊喜应邀参加一场读书会,主持人介绍她的文章时,她哭了。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主持人问她为什么流泪,她又哭了。
她说:“我哭是因为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扫大街的人也能看书、写文章!”
前几个月,因为眼病王俊喜被限制用手机。这对习惯用手机写东西的她来说,是很难受的。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王俊喜的眼病有了些好转,王俊喜老伴儿的身体也有了一些好转。
当重新能用手机写文章的那一刻,王俊喜感觉浑身的病都好了,因为她又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她的梦想是:大地为纸,写到天边。
“文学没有界”
2024年7月份,包括梁庆华、李艳娟、王俊喜在内的13位肃宁籍“草根”文学爱好者,经推荐,加入了沧州市作家协会。
推荐他们的这个人,就是梁庆华他们口中的编辑——刘艳菊。
刘艳菊是《肃宁周报》副刊版的编辑。2018年,刘艳菊想着征集到更多鲜活的稿子,就向社会发布了征稿启事。
梁庆华、李艳娟、王俊喜等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动了拿起笔来写点儿东西的心思。
通过征稿,刘艳菊发现很多稿子写得很有趣,内容活灵活现,但由于报纸版面有限,很多文章不能在报纸上发表。
“很多作者,如果第一次投稿得不到编辑的鼓励,他们下次就不写了。”刘艳菊说,所以她就开了一个公众号,把没发在报纸上的文章发表在公众号里。
每一位作者发来文章,刘艳菊都会给予回复,因为她怕作者会有“编辑没有回复我,是不是我写得不行”的心理。
为此,虽然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但刘艳菊收获了更多喜欢上写作的“粉丝”。
在这些作品中,刘艳菊发现很多普通人也有抒发心情感悟的渴望。“谈文学、谈写作技巧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些距离,但是看他们的文字,特别有真情实感。他们不是接地气,根本就是在泥土里生长的。”刘艳菊说,高雅的文学作品是作品,“草根”写的作品也是作品。
对于这些作品,刘艳菊有一个原则,就是只删不改,保留文章原汁原味。
“比如‘昂’‘傍黑儿’这些方言,就能拉近很多人之间的距离。”刘艳菊说,有在外工作的肃宁人还给她留言,说看到这些文字很亲切。
“和专业的作家比起来,他们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我想告诉他们,文学没有界。”刘艳菊说,当梁庆华在日复一日喂鸡拾蛋的过程中感受到文字带给她的乐趣,当李艳娟在繁重的生活中,能靠写东西得到一丝丝心理的慰藉,当王俊喜在最平凡的工作岗位通过文字感觉到被认可的价值时,这一切就有了意义。
(本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