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医保套现小广告如今“换个马甲”出现在了电商平台上。
记者日前暗访发现,在淘宝、闲鱼平台上出现医保套现“商户”,正在进行非法倒卖药品活动。其运作流程包括线上寻找客户收集医保码、联系药店远程刷码消费、邮寄药品以及非法倒卖,其中部分线下药店店员在该运作模式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该黑产链不仅实现了药品的非法流通和套现,还易于复制,又因其隐蔽性而难以被有效监管。
购药转卖套现
按比例分成
在淘宝、闲鱼平台检索“医保卡套现”等关键词,无法找到相关结果。可当尝试输入“医堡缇”“医保缇卡”等谐音词,便会跳出几个带有暗示性的商品,配有“医保刷卡”四个大字或药房货架图片。
记者选中其中一个商品,其详情页标注着“全国可接”。记者将商品链接发送给店铺客服,迅速收到了一条自动回复:“就是你想的,请截图额度报价”。紧接着,客服再次发送“额度截图”的提示,并询问记者的医保缴纳地以及当前是否在职。
对方很快添加记者微信,并向记者表示,无需本人到店,只用提供医保电子凭证进行远程购药操作,即可代刷全国各地的医保卡进行套现。记者以不想有外地刷卡记录为由,提出希望在长沙当地刷医保卡,对方称在外地刷卡只要一周内不使用医保卡就不会有影响,但如果指定在当地刷,则需要将手续费从39%提高至43%。
为进一步打消记者顾虑,对方自称与许多药店合作,“几十万的异地照样做,影响的只是我们店铺”,还向记者发来一张201399元的医保卡个人账户余额截图用以佐证,对方称记者卡上的额度小,“几千而已,不用考虑太多”。
记者再次以“确保卡片使用安全”为由,提出亲自携卡到现场进行交易的要求。对方回应记者可以前往指定药店购药后带回,但强调“自己去店里刷贵”,因此手续费将增加到45%,而记者实际能收到的金额将只占实付总额的55%。
双方达成一致后,记者被邀请进入微信群聊,前述对接人说完“自己买好药送过来,怎么做安排下”便不再说话。群内一名男子发出一家连锁药店的地址,称已经与药店做好了沟通安排。群里另一位女子则提醒记者,在当晚9点半即药店关门前完成交易。
按照约定时间,记者来到了药店门口。微信群聊中的女子提前向记者说明了购买步骤:进店后,向店员表明自己是“下午联系好的,买6盒东阿阿胶,790元一盒”。并强调需检查每一盒东阿阿胶的生产日期,“最好拿今年的,没有的话就去年的。”之后发送了一张盒子底部图片供记者参考,上面标注了药品的生产批号及日期。
最终,记者买了4盒阿胶,随后前往另一地点,与群聊中的女子见面。在与该女子线下交接药品时,对方依次检查药品的有效期及包装完好情况,拍摄视频反馈给上线。记者当场收到转账1738元,即实付总额的55%。群内男子称其有客户,“人家需要这个东西”,若记者以后逛药店遇到便宜的,可以买了寄给他。线下交接女子则向记者表示,她负责在长沙联系药店确认药品数量及收货,再将药品邮寄给身在厦门的上线。
药店与套现中介
建群、刷码、寄药
记者调查发现,东阿阿胶、安宫牛黄丸、免疫球蛋白等高值且流通性强的药品,是套现中介的主要采购目标。其运作流程包括线上寻找客户收集医保码、联系药店远程刷码消费、邮寄药品以及非法倒卖。
由此,一条分工明确、行动隐秘的非法产业链应运而生。该黑产链不仅实现了药品的非法流通和套现,还易于复制,又因其隐蔽性而难以被有效监管。
记者通过另一线上套现中介,前往另一家连锁药店购买安宫牛黄丸。表明介绍人身份后,该药店员工透露,套现中介几乎每个月都会来采购安宫牛黄丸,店长会以优惠的促销价给对方。套现流程有时是通过微信群发布医保码,店员协助完成刷码;有时则是直接到店操作。该员工还向记者展示了店长与套现中介之间的沟通微信群。
记者进一步联系了店长,店长表示自己并没有销路,她称自己仅负责刷取医保资金,具体的刷码人员由中介安排,再定期通过快递将药品寄送给中介。
遵循这一操作模式,记者走访了益丰大药房、诺舟大药房等多家连锁药店寻求合作,有药店员工听到“组建群聊”“线上刷码”等避之不及,拒绝了记者的要求;而有的药店员工则未询问医保码来源,便承诺记者只要给码,她就能够线上远程刷码买药,并添加了记者微信,称可以将药邮寄给记者。
就此现象,首都医科大学国家医保研究院原副研究员仲崇明向记者表示,此种行径必然使用医保资金,属于非常典型的医保个账套现的作案手法。
套现中介与药店员工
“打交道好几年”
套现中介、药店员工以及参保人员之间,已经形成紧密关联。那么,这一模式背后的利益链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呢?同时,医保基金是如何在这一系列环节中逐渐失守的呢?
一位在武汉从事线下套现活动长达七年的中介张某向记者举例,他与药房谈定的一种药品价格是每盒750元,而批发价为600多元。随后,他以原价的7折即525元,返现给持卡人。而张某出售的价格不仅低于药店零售价,还低于批发价,每盒药品能赚超过100元的利润。另外,他称东阿阿胶还会有一小条赠品,“普通顾客不会有,你要与药店谈,说我们这里买的多。”
张某介绍,他们团队六七个人,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印小广告单,开着摩托在医院、药房四处转。成交的利润会分给其他成员,比如贴广告的、接电话的。
药房员工是否从中获利呢?多名药店员工表示没有额外分成。据前述中介张某称,之前药店会主动联系他们,“说这个月绩效完不成,给我们留了药和礼盒,问我们为何不去,让来凑几单。”在医保局加强监管后,药店员工不让他们进药房,担心被监控拍到,每次套现,他们就在药店附近守着,只让持卡人一个一个进药店。在这名中介看来,这是“双向互惠”的操作模式,他们与药店也只是买药交易关系。
倒卖的药流向何处?中介张某称阿胶多用来送礼,因此购买时会特别留意生产日期及礼品包装,并称自己的上线“有渠道”。另有药店员工称,部分药品可能回流到私人药店,“现在无法回流到大型连锁的上市药店,一旦扫了追溯码,就无法再卖,而私人药店是不用扫码的。”
非法医保套现和药品销售违规行为的频繁发生,资深医改专家徐毓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可见其监管难度大,且危害性大。这些行为往往神出鬼没,难以追踪和打击。“骗保行为会直接导致医保基金的流失,影响医保制度的稳健运行和可持续发展。”
机构和团伙行为
均严重违法
“医保基金,是专用于支付参保人员正常就医购药发生的医疗费用,不能随便乱用、串用。”徐毓才告诉记者,个人或团伙,通过广泛收取参保人员医保卡,联合串通医保定点药店、诊所、医院,采取虚假就医购药等方式,套取医保基金,利用中间抽成、按比例返现的行为,机构和团伙均属于严重违法行为,超过5000元即为骗保犯罪。
仲崇明建议,鼓励案中人自我揭发检举,对主动坦白者从宽从轻处罚,甚至附条件地豁免。在类似案件,考虑不绝对以查获案值来裁量其罪责,强调犯罪性质严肃性。此外对于《社会保险法》《医疗保障基金使用监督管理条例》等立法、释法需细化,“参保人远程扫码是否违规?是药店违规还是参保人违规?还是两边都有违规?在政策规范制定和实施管理上还有待细化。”
12月20日,记者就暗访调查的“套现团伙骗保且疑似与药店勾结”一事,向长沙市医保局基金监管处进行了举报。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个人账户中的资金同样受到医保基金的监管。一旦查实,药店的违约行为会按协议处理,违规行为则涉及行政处罚,并指出具体处罚措施需依据药店违反的具体条款而定。此外,该工作人员还透露,当地医保局对药店违规行为高度重视,并于近期计划开展专项检查。” 据红星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