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竹椅上,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在穿针。
母亲一手捏着线头,一手举着针,迎着光,敛声屏气,眯起眼睛,反复校准针眼与线头。母亲的手有些抖,第一次穿针并没有成功。接着,她吐出一口气,继续穿,可依然没有成功。母亲摘下老花镜,拿起剪刀,将奓了毛的线头剪去。她稍微挪了挪身子,又以第一次尝试穿针的姿势开始第三次的努力。细如发丝的线终于从线圈里钻出,钻过了那细狭的针眼后,折返,在母亲的拇指、食指间交汇、“拥抱”“纠缠”,成了一个再也解不开的结。
母亲如此费力地穿针引线是为了给我新买的衬衣加固纽扣。衬衣的纽扣扁平、光滑,扣孔并不比针眼大多少,又与衬衣同色,母亲每次捏着针,总要戳上两三次,才能找准扣孔。
年轻时的母亲眼明手稳,扎下去的每一针稳且准,加固纽扣、缝补衣裤都不在话下。那时,每当母亲准备开始做针线活儿,我都会殷勤地打开针线盒,为母亲挑选适合的颜色。在我的眼里,色彩明丽的棉线就像是不同颜色的墨水,泛着迷人光泽的银针如钢笔,笔端游走到什么地方,墨水就流淌到了什么地方。
而今,母亲年近七旬,眼神不复清亮,手指也不再灵活,却还总是为我缝缝补补。看着眼前这番场景,怎能不叫人泪眼模糊?
透过针眼,我无数次看到母亲的眼睛——温柔、深情、虔诚。于是我慢慢读懂了这双眼睛里一个母亲最朴实的爱:让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体面而温暖。我慢慢明白了缝缝补补的坚持里有一份逐渐老去的母亲对孩子的愧疚:孩子越走越远,母亲能做的只有让我衣物上的每一颗纽扣都不要掉落,让我忙碌的日常里减少了一两件琐碎的麻烦事。
母亲低着头,从门襟到袖口,将衬衫上的纽扣一一加固,专注而耐心。我知道,宏大如宇宙的母爱和棉线一同穿过小小的针眼,带着母亲手指的温度,带着母亲深情的目光,一同编织进了我的衣物。从此,它与我肌肤相亲,伴我游走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