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夏雨连绵的季节。

雨不小也不大，下五天了，昼夜不停。第六天早晨，人们醒来，雨还在下。据天气预报说，雨还要持续几天。

处于中国北部，一个边陲小村的“擀面郎”小店，被淋得湿漉漉、水渍渍，风雨飘摇，然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仍络绎不绝。

早晨开门，进来的是四位老人。

四位老人男女各半，明显是两对夫妻，一对是六十多岁的，男的掺白头；一对是七十多岁的，男的全白头。

他们一人一把伞，进门收起，伞帽向下，到达伞裙边沿儿的雨滴，原路折返又流了回来，嘀嗒嘀嗒，明净照人的地面立现四洼水面。

四位老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期望值很高的“北疆之旅”，被连绵雨击打得支离破碎，他们很懊恼，也很无奈。

老板快步迎上去：“老几位吃点什么？”

四个老人没有马上回话，你瞅我，我看你，用很浓的方言商量一通。掺白头的老伴儿还念念有词：“天气不好，饭要吃饱；一日之计在于晨。”

掺白头出面点餐：“四份汤面，两份卧蛋，两份飞蛋。卧蛋的，放葱花不放香菜；飞蛋的，一碗放香菜不放葱花，一碗葱花香菜全放。另外，一人一个煮鸡蛋。一蛋三吃。”

老板挠头：“请按菜谱点餐！”说着，指了一下“展品墙”：“有牛肉面，还有打卤面，另外，还有馄饨。”

掺白头扫了一眼，没太多兴趣，坚持他们的商量结果：“你们是擀面馆，我们就要简单一碗面，多少钱都行。”

老板笑笑：“不是钱的事。点餐超出了我们的经营范围，不好定价，结账麻烦。”

见掺白头说不下来，两个女人上去了，掺白头老伴儿冲：“有什么好麻烦的？又不是烧星星、烤月亮。”全白头老伴儿附和：“能做牛肉面，就能做卧蛋、飞蛋！”掺白头老伴儿气势压人：“我们是来消费花钱的，又不是要饭的。”

老板招架不住：“好！好！按牛肉面结账行不？提前说明了。”

全白头老人上来，把两个女人劝下去，笑容可掬：“行，就按牛肉面价结账，别跟她们计较，她们不会说话，太冲。给你添麻烦了，别上心去。”

老板甘愿败下阵来，要求掺白头再说一遍，掺白头一字不差，崩爆米花般，又是卧蛋，又是飞蛋，葱花香菜的，“按键回放”了一遍。

回手，掺白头去开包儿，想拿什么，全白头老人向他摆了摆手，给制止住了。

老板低着头，像是强化记忆，消化着这复杂的点餐需求。末了，他要求再解释一下“飞蛋”是怎么个飞法？

掺白头眼球炸亮：“飞，不懂吗？不就在锅里，拿蛋拎一圈吗？”

老板揣摩：“是不是甩鸡蛋？”

掺白头感到“甩”和“飞”相去甚远：“甩嘛？是飞，绕锅飞！”

老板把厨师喊出来一起理解。

厨师是个三十刚出头的壮男人，两眼放光，早在厨房门口听着呢，单手扶门框，一脚搓地，过来。不等听完，他就回去了。

掺白头追上去，跨进厨房：“知道‘飞’了吗？”

老板伸手截住掺白头：“你不能进去，厨房重地，有监控，我们有责任保证食品安全。”

“说嘛呢？我进去，食品就不安全啦？我会投毒吗？我担心你们不会‘飞’！”

老板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嘴太碎了！”

掺白头还是听到了：“说嘛呢？碎？对，差不离，就是碎！把鸡蛋搅成鸡蛋液，碎在汤面里。”

老板用手势劝他回位静等，掺白头走两步又回头嚷给厨师：“四个汤面，两个飞蛋，两个卧蛋。四个煮鸡蛋。”

全白头老人有点听不下去了：“行了！说明白就好了，方言有障碍，多说了，反而麻烦。”

厨师很快有了四个汤面的做法流程：清水煮半开，下面条，马上磕两个鸡蛋卧上面，免动，小火，鸡蛋定型、熟透，蛋清变白裹包鸡蛋黄，这就是家常做的“荷包蛋”。放盐、放酱油、放香油、味精，调味调色，盛碗。剩下两碗汤面，用筷子搅拌好的鸡蛋液，慢下锅，快搅拌，泛出薄薄的鸡蛋花，出锅前稍勾一点芡。

两碗卧蛋汤面，两碗飞蛋汤面做好，端上桌后，两个男人吃卧蛋汤面，两个女人吃飞蛋汤面。掺白头下筷，他的老伴儿说了一句：“飞蛋是一人一个吗？看着少呢？”全白头老人抬头看着她，筷子横停在嘴边。掺白头看厨房方向。厨师马上扔过话来：“没问题，绝对是两个，混飞的，鸡蛋皮还在呢，不信端过去看个明白，四个一个不少。”

全白头老人摆摆手：“好啦，好啦，快吃吧，挺好，挺好的，不要节外生枝。”

四人埋头动筷，同时又都抬头，都觉出了不对：葱花、香菜呢？

厨师马上端来两个小碟，一碟葱花，一碟香菜：“自己放吧，记性不好，怕放错了，也怕放多了、少了。另外，鸡蛋没有了，抱歉，煮鸡蛋做不成啦。”

掺白头回手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巧了，这里有，正好四个，熟的，给热热就行。”

“对不起，客人食材不能进厨房。”厨师无奈地摊开双手。

四位老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碗里热热，凑合吃吧，尊重人家店里规矩。”全白头老人说着，拿一个磕在桌上，又顺势滚轧了一圈，指甲嵌进，转了转，一个鸡蛋剥开，正要下沉到碗里，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的是老板，右手撑伞，左手提着一兜鸡蛋，进门后跺跺脚，抖抖伞，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四位老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看过去，都纳闷：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