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昌梅
夏天迈着轻盈的脚步,悄悄地走来,我又开始怀念起故乡美丽的荷花。
小时候,我常常会在周末或节假日去舅舅家。一大早,舅舅去田里干活,我也跟了去。吸引我的是与舅舅家秧田一埂之隔的池塘。
夏天的池塘里,圆圆的荷叶像舞女的裙子,挤挤挨挨地。菱角叶也跑来凑热闹,铺满整个池子。隔一段时间,荷叶中就有花骨朵探出头来,那点点粉白,分外惹眼。几天后,像是有人拿了朱红的笔,往花骨朵上轻轻点了一下,池塘里就出现了一幅惊人的荷花画卷。
我总会在田埂上或站或坐,痴痴地望着那些盛放的荷花。那时的我尚不懂杨万里诗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况,也悟不出周邦彦词中“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雅致,只是觉得眼前的风景煞是好看。
日头渐渐地升高了,田埂上的草皮被晒烫了,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加上两边的草丛里蚊虫不少,我开始抓耳挠腮。舅舅依然埋头干活且离我很远,我也不好跟他讲心里的烦闷,只得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正在这时,荷塘的主人周奶奶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哎,梅子,来俺家凉快一会儿吧。”因为我常去,周奶奶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舅舅也听到了,直起身子,和周奶奶寒暄了两句。我不知该不该去,兀自杵在原地。见此情形,周奶奶从塘埂那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跟舅舅打了声招呼,便拉着我过去。
周奶奶年近70岁,头发芦花似的白,身着蓝布褂子、麻灰裤子,干净利落。我跟在她身后走过塘埂,就到了她家门口。她从屋里搬出小板凳,放在杨树下,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大块绿皮条纹的菜瓜给我:“来,解解渴,瞧把你热的。”口干舌燥的我再也顾不得矜持,大口啃起来。
菜瓜脆甜爽口,我浑身的暑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杨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地响着,树下的草丛里虫鸣喁喁,我吃完瓜,一边跟周奶奶聊天,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日头升得更高了,明晃晃刺人的眼。舅舅干完活隔着荷塘喊我回去。周奶奶站起来:“咱们一起走,刚才瞧你老看荷花,我掐朵给你。”她径直走到塘埂边,微欠着身子,伸手去够紧挨着塘沿的荷花。我站在塘埂上,风从远处空旷的田野吹来,掠过水面,拂过脸颊,伴着荷花的清香。她给了我一朵半开的荷花,又折了一片荷叶,反扣在我的头上:“瞧,把这当帽子,俏得很。”
后来,我再去秧田的时候,周奶奶总要喊我去她家里。她还给我各种各样的吃食,有时是皮薄瓤红的西瓜,有时是酸甜沙糯的番茄,有时是饱满水灵的黄瓜。每每我要回去时,她如往常一样,给我掐一朵荷花,戴一片荷叶。我顶着荷叶,抱着荷花,穿过一条条蜿蜒的田埂,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若干年后,我辗转多地,即便是去西湖看到了无穷的接天莲叶,即便是去扬州看到满池的粉红翠绿,我心里记挂的仍然是故乡荷塘里亭亭玉立的荷花。在经历人世浮沉后,我才恍然明白,让我念念不忘的是那素朴、醇厚的情意。
身在异乡,蓦然回首时也懂得了每一件记忆里的小事都在我的人生中有着别样的意义。那些往昔岁月中的点点滴滴,一直在慷慨地滋养我的精神家园。
又到夏天,心里思念的一角定然有故乡的美丽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