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与泥土为伴,足迹遍布村庄的每一寸土地。晨昏朝暮,与土地相守相依。
父亲曾说,他是土地上长大的泥孩子。父亲从小没娘,跟着我爷爷在土坷垃窝里摸爬滚打。周岁“抓周”时,他一把攥住赶牛鞭,“俺娃儿肯定是种地的好材料”。爷爷一乐,给他取名叫“大地”。
父亲是种地的好把式,犁、耧、锄、耙样样精通。“猪粪屎,养分全,施一季,肥三年。”这是父亲的口头禅。以前,早上天不亮他就背上筐头,拿着手电筒,村里村外捡拾猪粪。为了养肥土地,板车拉不过去的地方,他就一担一担地挑,身后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足迹。那足迹,是黄土地赐予他的勋章,是泥土里绽放的玫瑰。他的汗水滴在里面摔成了八瓣,闪着光,映出丰收的希冀。
“有地才有粮,有粮心不慌。”父亲最见不得土地荒废,一有空就去垦荒。麦场边,池塘畔,犄角旮旯,沟沟坎坎,哪怕只能种一畦芋头、几株倭瓜、一窝红薯,巴掌大的地方他也不舍得撂荒。披星戴月,朝朝暮暮,他用憨厚、淳朴,诚实、勤勉,在经年岁月里,收获着芬芳和果实。黄土地上留下他层层叠叠的足迹。
人勤地不懒。到了收获时节,屋里屋外堆满果实,自家吃不完,左邻右舍谁家歉收了就送一点。父亲还乐呵呵地说:“地里长的,不值钱……”他匍匐在宽厚、慷慨的土地上,肤色、情感和观念都写着泥土的底色。“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他对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
一杆旱烟袋,一条赶牛鞭,一座柴瓦房,一圈篱笆墙,一把铁锨粪箩筐,一世春夏秋冬长。他那张被岁月风霜刻得沟壑纵横的脸,如弓的身躯和古铜色的肌肤,是黄土地上最美的风景。
父亲以锄为笔,以汗为墨,在大地上挥毫,书写绿色诗行。他的勤勉深深感染着我,使我从小就对土地充满敬畏。父亲晚年跟着我住进城里后,不顾劝阻,在市郊寻一处荒地种菜。“生靠父母活靠地,摸着泥土,心里才踏实!”父亲总是这样说。他在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还强撑起身体,让我推着他到地里走一走。那里是他眷恋的热土。
父亲走后,我踏着他曾经的足迹,送他最后一程。而后,掬一抔泥土带回城里,让钢筋水泥的丛林里长出故乡的葱茏。在葳蕤的绿意间,在乡愁的梦里——有夕阳、炊烟、黄土地和父亲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