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老汉,骑着那辆叮咣作响的自行车进了茅店村。他的自行车是有些年头了,辐条生了锈,脚蹬只剩了光棍儿,车铃早不知所踪了。
老汉从来没有想换一辆新的自行车,他和这自行车有了感情。多少年了,他都要把小铜锣和锣锤挂在车把上,磨剪子抢菜刀的工具放到后车座的旧木箱里,木箱上绑了长条凳。老汉骑着这车子稳稳地穿行在十里八村。一年又一年,自行车慢慢旧了,自行车上的人也慢慢老了。
车上的小铜锣却是越发光亮。老汉骑着自行车,锣锤就或轻或重地敲打着铜锣,当当地响。老汉觉得这声音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了。
茅店村的合欢树长得枝繁叶茂了,粉红的花儿也满了树。树下阳光斑驳,笼着一片阴凉。老汉停下来,把自行车靠在树干上,赶紧捶捶腿。这腿啊,骑上大半个小时的车就酸疼了。他要卷一支旱烟,烟丝是漠河的,咂巴咂巴,浑身就舒畅了。
老汉咂几口烟,扬起下巴,看向树荫外。有鸡在路边刨食,有狗在路上撒欢儿。远处,有老太太摇着拨浪鼓哄着小孙子。再远呢,村外的小路上跑着一辆辆的车。
老汉摇摇头,觉得有些失落。那个瘦高个、驼背的、和自己同龄的老汉,这一次又没有赶着毛驴车出现在小街上。那人是缚笤帚的,十次有八次他们会遇见。往往,他俩共享着一树荫凉,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说话。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太阳就落了山。
有一次,缚笤帚的老汉说夜里咳嗽,还憋气。他说去医院查查。缚笤帚的老汉手上劲足,舍得下力气,做得笤帚结实着呢。“他的身子骨不会不结实了吧?应该没啥问题”。老汉捶捶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眼里有了光彩。
老汉摆正了长条凳,“嘡嘡”地敲几声铜锣,锣声清脆,清风满了街巷。铜锣不敲了,老汉扬起脖子,喊上几嗓子:磨剪子来——抢菜刀!他的声音高亢,浑厚悠长。
狗跑远了,鸡从路的这边跑向了路的那边,哄孙子的老太太领着摇拨浪鼓的孙子向这边走来了。
老汉骑坐在长条凳上,磨刀石上淋了水,他要给老太太磨那把用了很多年的剪刀。这真的是一份细致活儿,老汉弓着腰,慢慢打理着手中的剪刀。腰有些疼呢,老汉挺挺腰,他感觉那疼从腰到了后背到了脖子。真的是老骨头了,老汉这样想着,又低下头吭哧吭哧地磨。
剪刃儿要锋利,两片剪刃合起来,剪尖要对齐。中轴要敲好,剪刀松紧适度,紧而不涩,松而不旷。每一道工序老汉都熟稔于心,按部就班。即使人老了,他不能输了自己的手艺。
老汉把磨好的剪刀交给老太太,还要把一块粗布递给她。老汉看老太太手腕轻动,布条儿迎刃断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老汉笑了,他像完胜的将军一样,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自豪的笑意。
太阳慢慢地走着,树荫慢慢地移动着。老汉也随着树荫挪动着长条凳。
老汉喝了口水,他要活泛活泛筋骨。这一天,他磨了三把剪刀,戗了五把菜刀呢。他从树荫里,甩着手踱到阳光里,阳光有些浅淡了。老汉眯起眼,看了看远处的小路,小路上依旧清净。以往这个时候,缚笤帚的老者会坐在驴车上顺着小路回家了。驴脖子上铃铛叮铃作响,清脆的铃声会散一路呢。老汉想明天得去缚笤帚的老者家里看看去。
合欢树的叶子并拢起来。老汉收拾了一应工具,装进旧木箱,铜锣挂在车把上,长条凳绑在旧木箱上面。这一天赚来的二三十元塞进烟包里。老汉塞钱的时候想着,回家该给老伴买点儿治高血压的药了,还要给缚笤帚的老者买二斤好点心。
一抹晚霞接了太阳。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呀,叮叮咣咣,和老汉一起出了茅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