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盛行“发疯文学”,作为网络热梗,“发疯”自然无需从字面上直观理解,而是意指人面对诸多压力时宣泄情绪的强力自我表达。前不久,经过四年多漫长等待,终于正式公映的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不负众望地获得好评,而全员能量爆棚的各发各的疯成为该片的最大爽点,似乎这样便能代谢掉因共情不被接纳、不被爱而产生的痛感。
快乐似乎来得非常容易,拒绝内耗有着捍卫生命力的价值正确,但这样看似简单明了的释放是不是暗合了当下拒绝复杂的一种思想形态?我们身处的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的脉搏,在优绩至上主义与内卷、躺平的关联间引发了讨论和共鸣,也仿佛形成了某种认证和诠释,借此可以直接理解到迅速转化的世界对自我生活的打断,以及对原有认知的冲击。我想这是一份很好的抚慰,抚慰曾经作为沉默的大多数,那些不被认真对待的内心需求和创伤,抚慰如今全媒体环境下被混乱或别有用心的叙述而压抑的痛苦。
提及对人心的洞悉和抚慰,文学无疑是最好的方式,它经由文字构建出另一维度的世界,以故事或其他方式的叙述来将生活中埋在呼吸里的感知和骨血里的经验书写下来,在浩荡的时间长河和汹涌的人潮人海里,与阅读者不期而遇,只有当个体的生命经验被触动或共鸣到,人的内心才有真正意义上的打开,而这种深度的交流因不受时空和地理的限制而格外宽广、格外自由。于是,文学让悬浮的爱与暖有了着落,世俗生活里难以启齿和拒绝承认的体验也得以被辨认、被容纳,这是茫茫黑夜漫游中赶路人的星光点点,它使人免于恐惧,恢复信心,而在被文学反复擦拭和照亮中,心灵会获得新的生命能量,过滤出宝贵的自由品质。
然而,在短视频大行其道的今天,深度与复杂总是在被简单消解为不需要。的确,现代人的生活成本如此高昂,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渐渐指向某种通往安稳的平凡之路,速食的鸡汤、低成本的快乐几乎是打开屏幕立时可取……可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不快乐,这么多需要被倾听、被纾解的情感困境,这么多日益需要被重视的心理健康问题呢?“发疯”当然只是种表象,实质却是一种对困顿的挣扎,这种困顿大约源自心灵的被束缚被压制。原本文学具有的解放和治愈作用,因为人们无精力打开一本书而成空谈。退一步,如果暂时没有书籍,那么在文学与影视相互融合发展的当下,输出优良价值观和审美的影视剧,也是快速吸收文化的一种途径。
去年豆瓣评分最高的韩国剧集《我的解放日志》,便是精准察觉到现代人灵魂深处的不安与焦虑,在舒缓的节奏和细腻的演绎中,如中国画的皴染技法般一点点描绘出廉美贞一家与具先生的精神图景,剧情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和逆袭反转的光环,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平淡又沉闷的生活,职场的憋屈,恋爱的游移,人生的迷茫,东亚式家庭关系,痛苦和迷惘被准确真实地表达出来。剧集没有用俗套的爱情救赎来强行圆满故事,只让每个人在剧情终结处获得了一点点的转变和突破,别小看这一点点变化,这是编剧整整动用了十六集来推进的主题,即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治愈自我的良药,勇敢的面对内心以及在遗憾和伤痛中更新才是真正的自我解放之路。剧中,编剧频频贡献了击中当代青年的金句,如“一天24小时里面,让我觉得还可以的时间,大概就1、2个小时吧,而且还不是心情好,只是还可以,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硬撑。每天吃饱睡、睡饱吃,不知道为什么虚度的时间这么长,感觉把80年的人生压缩成8年,快速过完也无所谓,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倦怠”,又如“我拼到这一步好像也够了,这不是我该走的路,我也不必强迫自己继续向前吧”,又如“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那些失魂落魄的人,说不定比那些若无其事,日子顺遂的人还要脚踏实地,我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哪里,但我很想挣脱,我希望我的人生,可以真的幸福快乐起来,直到有一天我能够大叹‘这才是人生啊,这才是活着的感觉’”……这些独白丧而真实,非常戳中无法自洽却又想诚实对待自己的人们,贡献出“世另我”般的治愈效果。
丧而有时,发疯有时,将这些视作调剂生活的佐餐就好,个体面对时代境遇时总要做出相应的选择,而我希望更多的人在文学或影视作品里体察内心,建立起稳定平和的内驱力,让自己不必毫无警觉地完全沉溺于世俗生活的滔滔洪流中,让精神世界的光束照亮自己,在一份无法被夺走的明亮和尊严面前,愿你自由而美丽。
李心怡
2008年开始写作,体裁主要为中短篇小说,作品发表于《长城》《山花》《作品》《山西文学》等刊物,亦有评论、散文、报告文学散见于各丛书、纸媒。曾任河北省文学院第九届、第十三届签约作家,现供职于沧州市文艺创作与评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