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在小区遛弯。突然听到有人喊：“小宝，小宝，你在哪儿？”很快，一个小男孩儿从一群孩童中跑了出来，“爸爸，我在这儿呢！”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的父亲也曾满村呼喊我，但我却连一声都没有听到。

那会儿，我还在上学前班。我央求母亲给我买一双新凉鞋，可她总说，去年的还能穿。可是那双凉鞋，缝了又缝，烫了又烫，已“千疮百孔”。以前我们穿的都是塑料凉鞋，哪里断开了，一般用线缝，线缝不了的地方，就用烙铁烫。

一天母亲赶集回来，竟然给我买了一双漂亮的新凉鞋，粉色的，鞋头上粘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像是在朝霞里摇曳的雏菊。母亲说，这是用父亲打工的钱买的，让我节省着穿。我欢喜万分，下午便穿着和小伙伴们去河里游泳了。

之前，因为没有合适的鞋子，游泳时我只能光着脚。有人起哄，说我这次穿了鞋，该我去淤泥里探险了。好吧，去就去。我走向淤泥那边，河水虽然不是很深，大概到膝盖，但一脚踩下去，却碰不到底。我硬着头皮又向深处走了几步。淤泥越来越厚，河水竟然快到我的腰了。我害怕了，想远离那里，脚却深深地陷了下去。我用力抬脚，脚出来了，鞋子却陷进了淤泥里。

我大喊起来：“我的鞋，我的鞋陷进去了！”小伙伴们闻声赶过来。他们把我从淤泥里拉了出来，还帮我找鞋子。可是那双鞋像是被淤泥融化了一样，完全没了踪影。太阳落山了，我不得不接受事实，哭哭啼啼地和小伙伴们回去了。

家里没人，爸妈还在地里干活，哥哥姐姐也不知去哪儿了。然而，从回到家到第二天的早上，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即使现在，我试着回忆当晚的事，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家人们一如往常，我穿着那双旧凉鞋去了幼儿园。一到幼儿园，老师就很关切地问我：你昨晚去了哪儿？你爸是在哪儿找到你的？我这才知道，昨晚，家人们满村子找我。父亲不仅在村里呼喊我：“飞飞，去哪儿了呀？快回来！”他还去了河边、去了山里。父亲的呼喊声唤醒了村里的老房子，震荡起了河水，连绵的群山也不得不随他一起呼喊我。老师说，父亲的呼喊声直到深夜才渐渐散去。

中午回到家，父亲的嗓子有些沙哑。我鼓起勇气，把新凉鞋掉河里的经过仔细地讲了出来。家人们都没有批评我，母亲还说，再给我买一双。我如释重负，高兴起来。

后来，姐姐告诉我，那晚爸妈从地里回来后，见我没在家，连饭都没吃，就出去找我了。问了小伙伴们，才知道我把新凉鞋掉在了河里。家人们都以为我怕爸妈批评，吓得不敢回家了。他们和乡亲们找了我很久。

那时年纪小，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失踪”是怎么让家人不安的。如今想来，那样漆黑的夜晚，本来就患有眼疾的父亲，他有没有被村里坑坑洼洼的路绊倒，河水有没有打湿他的布鞋，山上的杂草有没有缠住他的双腿？这些我都不知道，而我连问都没问过他。

三年前，父亲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喊了。如果梦里可以相见，我想对父亲大喊一声：“爸爸，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