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婚后，我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瘦小的奶奶是我唯一的靠山，她用那双永不停歇的手，把我抚养长大。

奶奶的手特别灵巧，以前不是给人绣花就是帮缝纫铺做衣服。她绣的花像开在了衣服上一样，做的衣服总是被人夸奖结实又漂亮。可是，奶奶自从把眼睛累坏后，实在没有别的营生办法，只好靠捡废品供养我了。“将来挣钱了，可得好好孝顺你奶奶。”邻居王婶也心疼奶奶，总是善意地提醒我。

记忆中，奶奶的手上总是缠着白色的医用胶布。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那胶布下面包裹的全是血口子。在寒冷的冬天里，这样的一双手是怎样一次次浸在冰水里洗菜洗衣服的啊。

“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奶奶看出了我的担忧，故意笑着说。她表现得越轻松，我心里就越疼。

“奶奶，人家小虎和大王的奶奶手上都戴着戒指，你咋不戴呢？”

“我不稀罕，硬邦邦的，硌得手疼。”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拎着个大编织袋子沿街捡废品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正香，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循声望去，是奶奶正在台灯下给我缝鞋子呢。

“你这孩子，鞋都张大嘴了，咋也不说？大冬天的多冻脚啊。”

“我没觉得冷。”

“像你那傻爷爷一样。”奶奶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了我未曾见过面的憨爷爷的故事。

“你爷太能吃苦了，当年鞋子都烂得挂不住脚了，也从不吱声，唉……”奶奶说着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好长啊，好像要把心里沉积很久的东西全都吐出去一样。

灯光下，我看见奶奶的手指上套了个金黄的家伙闪闪发光。我赶紧凑上去看个仔细，原来是顶针——一种缝东西时戴在中指上的金属指环。

“奶奶，你为什么一个戒指都没有呢？”

“我嫁过来时，你爷家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还能买得起那玩意？不过当年你爷说了，以后保证让我戴上。可他说话不算话，没完成任务就走了。”奶奶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好像不是在说给我听，而是在自言自语，但声音很快又高起来：“再说，捡破烂的手戴那东西都白瞎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奶奶那双又细又长的手，心里想，要是真的戴上一枚金戒指，那双手也会很好看。

大学毕业后，为了照顾奶奶，我回到镇上找了份工作。刚上班时天天数着日子等着开工资。

“开第一个月工资，打算给你奶买什么？”王婶问我，我笑而不语。

“她咋啥也没给你买，钱也没给你一分？”那天，听说我开过了工资后，王婶特意来到家里，打抱不平一样地问奶奶。

“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我啥也不缺。”奶奶怕我听见似的轻声轻语。

见我进屋，王婶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昨天刚看个视频，一个孙子第一个月开工资，把钱全给奶奶了，一分没留，可真孝顺啊。”我低头走进屋里。

上班四个月了，挣的工资我一分钱也没给奶奶，奶奶也从来不问。可王婶每次看见我，态度总是冷冰冰的。我知道，她没有指着鼻尖骂我是“白眼狼”就很不错了。

“她用钱仔细，我倒挺高兴的，钱总得留着，花在刀刃上。”奶奶总是反过来劝慰王婶。

第四个月工资终于开了，我欣喜不已。那天，当我将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一并塞到奶奶手上时，她的每一缕皱纹里都盛满了笑容与泪水。

“没想到72岁这年，靠着我大孙女终于有了金戒指。老头子，你看见了吗？”奶奶抬头向天，泪眼婆娑。不过，她很快又镇定下来：“花那么多钱买这干啥？钱要用在刀刃上啊。”

“奶奶，你就是我的刀刃啊。”我把戒指给奶奶戴上。漂亮极了，就像是一朵黄澄澄的菊花，开在了奶奶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