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5日
第21版:21

故里盼长安

□许慧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平行世界吗?

杳晨从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胆小鬼”,胆子有多小呢,据后来母亲回忆说,春日里,一只从窗外缓缓掠过筑巢的燕子,都能惊得他两三天睡不好觉。

这时,手足无措的母亲都会抱着杳晨跌跌撞撞地去找几十里地外的阿婆,阿婆哄孩子很有一手,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他立刻就不哭闹了,继而在阿婆怀里睡得很沉,很香······

“阿婆阿婆——”杳晨渐渐大了,来阿婆家的次数更频繁了,离着阿婆家还有一条河的距离的时候,杳晨奶声奶气的孩童呼唤就隔着河飘到了阿婆家里。

“这个小年糕蛋子(形容黏人),咋又来了”,阿婆边将随意趿拉的一双老北京布鞋的后脚跟提起,边笑着嗔怪,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外婆又是将柜子里满满当当的杳晨平时爱吃的零食拿出来,又是去西屋拿杳晨爱玩的玩具,此时的阿婆啊,就像一个返老还童的陀螺,不停地围着杳晨转着。

阿婆一遍遍地和杳晨讲着他没来的这些日子里,邻里八乡发生的新奇情,谁家生了个胖小子啊,谁家闺女嫁人啦,谁家婆娘买了一个新簸箕很好用啊……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邻里小事,他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烦了,“阿婆,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杳晨不再理会阿婆的絮絮叨叨,转头就去那堆零食玩具中“奋战”了,阿婆也不恼,乐呵呵地转头就和母亲又絮叨起来,家长里短,都是说不尽的话题。

“肉来喽——”阿公笑的爽朗,声音也爽朗,隔着二里地都能传到杳晨耳朵里。一嗓子过后,杳晨手里的零食玩具就没了吸引力,他一股脑儿地从炕里溜到炕沿,用那胖乎乎的小短腿,使劲往下蹬,企图够着地面,小脸儿憋得通红,虎头鞋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地奔向阿公手里的肉,刚买的猪肉色泽红润,油汪汪的,口水淌了一围兜儿(怕小孩子吃饭弄脏衣服,在脖子上围的一种类似围裙的东西),阿公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小馋猫,笑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一把抱住眼前的小胖娃儿,乐呵呵地进了屋,阿婆也乐呵呵地接过阿公手里的肉,乐呵呵地围着灶台转。

阿婆家在小角落的小村庄里,比较偏僻,只有逢大集的时候才会来卖肉的,但是阿婆说,肉长放着就不新鲜了,每次杳晨来,阿婆就会让阿公去几里外的一户养猪的人家,称几斤新鲜猪肉,那家的主人每次见阿公来,都会打趣道,“老爷子,你家那小白眼狼又来了啊!”阿公都会笑眯眯地道:是呀是呀。阿公不会骑车,回回都是大清早起早步行去那里,每次回来鞋底都得磨掉一层,阿婆也不责怪,只是默默地再纳一层鞋底。

“阿婆,肉熟了,肉熟了”。“小馋猫”从肉下锅的那一刻,就一直围着灶台转。外婆在里屋和母亲边纳鞋底边说着家长里短,外公在他旁边拉风提边烧火,他呢,一圈圈围着灶台转,小手时不时地拿根筷子挑开锅盖,看看里边咕咚咕咚冒泡的肉,小嘴不时地吧嗒吧······

肉熟了,一家人欢喜地围桌而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事,只有杳晨,心里装着的只有香喷喷的红烧肉。

“太阳下山喽,白眼狼该回家了——”,阿公不舍,阿婆不舍,母亲不舍,他望着那盘没吃完的肉,也不舍。阿婆利索地将肉打包,再装上一些家里积攒的苹果啊,梨啊,鸡蛋啊,这里需要特殊说明一下,那些鸡蛋,阿婆怕他们在路上颠簸碎了,都是趁他们午睡时候偷偷煮好的。满满当当的好几包,塞满了车筐以及后座,也塞满了每个人的心房。

送到村口了,母亲和阿婆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太阳真的下山了,母亲才在阿婆不舍地催促下,带着杳晨奔向家的方向,母亲在偷偷抹泪,阿公阿婆也在后面偷偷抹泪,只有杳晨看着满筐的食物,开心地笑。

杳晨长大了,阿公阿婆老了,他要忙学业,忙事业,每天忙得头昏脑涨,阿公阿婆却一天比一天要清闲,天天盼着他去家里。他一直觉得时间还长,等自己有时间了,等换完新工作,等放假,等不忙^

太阳下山了,阿公走了,他没在身旁。

那夜,月亮很圆,阿婆和他说,“这边月亮升起的时候,那边太阳就出来啦”。

“哪边?”杳晨泪眼婆娑地看着阿婆的旁边,模糊中仿佛阿公依然在阿婆身旁。

“你阿公回去的地方”,阿婆搂着杳晨,眼睛也在望着那轮圆圆的月亮。

“阿公回哪里了?”杳晨喃喃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着阿婆。

“阿公回家啦,另一个世界的家,阿公提前去布置啦!”阿婆透过圆月,像是在和阿公对望。

“月亮出来喽,那边太阳该出来喽,回家喽”最近阿婆一直念叨这句话,神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大家都知道,这是大限将至啊,家里人都在准备后事,杳晨却看着天边的月亮不说话,他想,太阳东升西落,月亮也在西落东升,真的有平行世界吗?

阿婆在一个圆月之夜,也走了。

《说文解字》中说道:“杳,冥也,从日在木下。太阳已经落下去,天色昏暗谓之‘杳’。晨,辰时也,从臼,从辰。清早,太阳出来的时候谓之‘晨’。”

杳晨啊,就是我啊,阿公阿婆,是我的外公外婆,是我对月所思念的人儿啊。太阳落了月亮会升起,但是真的有平行空间吗?

我记得读过这样一段话:亲人离世,就是你在学校,他在赶集,你在家里吃饭,他在地里干活,你去地里找他,他又恰巧回到了家,他永远都在,只是今后每次都会擦肩,痛苦的不是失去他的那一刻,而是思念的每一刻。

今日又与圆月相望,我与外公外婆,都在故里,祈祷对方,长乐安宁。

虽再不相逢,我们都在各自的故里,盼着对方长安。

2023-12-05 □许慧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111046.html 1 故里盼长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