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刘老能感觉自己的“能”，是培养了个农大毕业的儿子。再后来的“不能”，是因为拉了饥荒。老伴脑出血进了医院，紧要关口，在县法治办当主任的外甥范大民拿出两万块钱，老命才保住了。

趁范大民来家里探望，刘老能想说出憋了很久的两个心事，一个是让大民给儿子安排工作，一个是想吃上低保。因为原本就欠外甥钱还没还上，心里一想：咱这不是得寸进尺嘛，所以张了几回嘴也没能说出来，只好骂儿子没能耐，只会在家啃老。大民当然知道下边舅舅要说什么，忙把表弟刘灿叫进屋来：“弟弟啊，听说毕业两年换了三次工作，年轻人大多这样，三四千的瞧不上，六七千的又怕累，好高骛远没定力，哪个过来人不是慢慢熬成的！”

他见老舅正用艾条给轮椅上的妗子薰脚，随口说了句：“你农大毕业，哪怕是把艾种好喽，多琢磨出像香囊、枕芯、艾条艾绒等制品，再在电脑上卖出去，还愁不成功？”

一语叫醒梦中人。没出两年，老刘家地里都种上了艾蒿，院子搭成工棚，艾条也从手搓变成了机制，产品销往全国各地，人手不够，还雇了人。

真是越肥越添膘，政府支持推广农村电商，乡里送来电脑，还加装了免费的宽带。

范大民又来了，这回刘老能不为那两万块钱不好意思了，见了外甥，一脸的笑模样儿：“再好，俺大民你也是引路人，是大恩人！”

“老舅说得对，你也要当引路人，先富带后富，你也马上就成咱乡里的大恩人！”

原来自从刘家种艾致富，乡里一直关心这件事儿。前几天县里开会，和范大民曾是同学的乡长，向大民打听种艾草的事儿，说刘老能保密工作做得好，从没向村里人透露过，连用的工人都是外地的。

时代发展的脚步当然不会踩着刘老能的鼓点走，全乡很多人都种上了艾草。过了一年多，刘老能才听说当时乡里搞过电商培训班，他心底里埋怨外甥：这孩子，除了建个物流园干件好事，不用再跑老远进城发货，让全乡人和舅舅争饭吃，难怪读书人爱说大义灭亲、吃里扒外。

毕竟舅甥如父子，刘老能心里再怎么埋怨，嘴里从没向外人提过。大家都忙起来富起来也挺好，就连胖村长打个照面，不再喊刘大能耐而是改口叫刘叔了。

正想到胖村长，胖村长亲自登门了，手里还提了个纸皮袋子。一家人正在工棚忙活，胖村长亲切地把老刘一人拉进正房了。

“刘叔，乡亲们种艾都富了，街上没一个闲人啦！这得感谢你挑头，当然更得感谢咱们大民！刘叔你别光知道挣钱，走，先陪我聊几句。”刘老能正要沏茶，村长又不让，“别忙，我有个正事，咱们不是外人，你先关门，过来坐下说。”

原来村长的闺女大学毕业后，还没有正式工作，想托范主任把闺女调到司法局，纸装里是十二万现金。

刘老能许是老了，沙发上都坐不稳了。不只是手脚在哆嗦，连下巴都抖上了。

“村、村长，这种事我没办过，不过、不过你也不能办……就这钱，俺大民有几年也会挣上，咱别害人家一辈子啊！”

“这就是你刘叔不对了，范主任还没说不行，你怎么就先挡上了？老叔老了，下月让你吃上低保。”

本来刘老能想说“你自己找他去吧”，一是不得罪村长，二是他还真想见识一下，外甥大民是不是有真功夫，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

休息日，范主任来了，是老舅舅打电话邀来的。进了门，见老舅双膀颤抖着，十几斤重的枣木杵，载着老人的疑惑，一下下地撞在石缶里，也砸到范大民的心里去。表弟两口子只顾挣钱，舅母中风后，老舅每天照顾，还得给孙子孙女做饭，接送上下学，老舅舅真是不容易啊。

缶子里捣碎的艾叶粉末是要去装香囊的，范大民抢过老舅的木杵就捶起来，老人让进屋他偏不停手。刘老能见拗不过大民，又早早想看看外甥的表现，干脆在院子里就说上了。

大民听完，稍一愣神儿，木杵一放，拉着老舅进屋了：

“老舅啊，你真的是老糊涂了啊！这种事儿怎么也敢接呢？他这么做不行啊！”

“钱多了不扎手，你要是收下少干好几年？再说，我不拦下，他还会找别人的，更弄得说不清楚！舅舅就是要看看你的态度。”

大民笑了：“舅舅，这钱不扎手可扎心啊！你给我找了个大麻烦。胖子这么干是在犯错误，这种心眼还当干部，不行的！这样吧，你给他拿回去，告诉他闺女的事儿走正常渠道。再不听，下回我把这钱直接上交！”

然后又说了一句：“咱吃低保还不够条件。我知道舅舅对我以前工作有意见，先富带后富多好啊！这样吧，别每次都提那两万块钱，不要了，以后我每月从工资里拿一千孝敬你和妗子！”

刘老能咧嘴笑了：“大民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舅舅不穷，看你为闺女读什么博，儿子娶媳妇儿，常年就穿那几件旧衣服，你还是攒着吧！”

刘老能那颗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爷俩儿都笑了。院子里刮来一阵风，风里还夹着刚刚砸过的艾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