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05日
第20版:20

红枣树

□宋亚南

二十年前,奶奶家有一棵红枣树。

这段时间儿时的回忆总是萦绕心头:裹着红砖的土坯房、上着铆钉的黑漆大门、夹道里的鸡窝、承载着家里主要劳力的黄牛,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奶奶的红枣树。已经记不起是什么年间栽下去的,听奶奶说,从我一出生就有这棵树。枝叶繁茂,硕果琳琅,风吹时,叶子沙沙作响,香味四溢。它陪伴了我整个的童年和懵懂的少年,爬树、挖坑、纳凉、摘果……

乍暖还寒时节,它总是被院子里的积雪堆着,灰色的枝丫,残存的枯叶,偶尔有一两颗未来得及掉落的红玛瑙,随风摇晃,馋的孩子们拿起地上的土坷垃用力地瞄准砸去。哐啷啷,你听吧,肯定砸破了窗子的玻璃,亦或砸碎了矮房的水苦瓦。在一阵嬉戏打闹声中,红枣树的叶子吐出了嫩芽,嫩芽变成了绿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一堆堆、一簇簇,惹得蜜蜂成群结队吹响号角,嗡嗡地演奏着劳动的乐章。如果这时候你调皮一些,爬上枣树偷吃青色的果实,你要做好被“巴虎”偷袭的准备,那滋味钻心地疼。而且你的肠胃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告诉你,绿玛瑙不是好欺负的。低处的、不熟的枣子,总会在刚刚泛起红晕时被我们清空,有时候还会用来当做弹弓的子弹。听老人言,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竿。农历七月底,八月初,孩子们会央求着大人找来竹竿,一阵枣雨过后,红色的玛瑙铺满地面,捡一个,来不及清理上面的泥土,就放到早已经张开的嘴巴里,真甜真香。奶奶会拿着饽饽篮子捡拾地上的红枣,晒到房顶,给我们做成枣糕和醉枣,喷喷香。

红枣树不仅承载着儿时诸多美好的回忆,它也见证了奶奶对孙儿纯粹的爱。春季,二月春风似剪刀,焕发了褐色蓬松的树枝,远观一团绿,近觅貌似无,朦朦胧胧,接受着春风的洗礼。调皮的孩子把绳子的一头拴在树干上,另一头攥在手里,摇起来,跳起来,吵着、闹着、追着、跑着,一天天,一年年,地上竟然踩出一条圆弧形的小路,锃亮,像极了驴拉磨的圈圈。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每年这时,奶奶都会用菜刀在红枣树靠近地面约莫一米的位置划开一道口子,她说这叫给树“开家”,是为了更好的结果子。夏季的雨如期而至,满院子都被冲得沟沟壑壑,唯独红枣树下的圆形“跑道”完好如初,幸运的还有树下的狗儿,在红枣树的庇护下也免于成为落汤狗。硕大的树冠遮挡了炎炎烈日,留下斑驳的树荫,这也成为我们歇晌的最佳圣地。爷爷搬出那张包浆的躺椅,悠闲地挖上一勺旱烟,打开戏匣子,嘴里哼着亘古不变、有调无词的京剧,晃着头,享受着晌午短暂的惬意。枝叶繁茂的红枣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和着爷爷的鼾声,此起彼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季,文人墨客大放厥词的季节,咏物,寄情。对于我来讲,是淳淳的爱意释放的时节。2002年,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离开了红枣树,也离开了照顾我的奶奶。上车前,奶奶手里抱着一瓶红枣,嘱托我馋了累了就吃几颗,想家了就打个电话。泪眼婆娑地奶奶用手使劲地攥着我的胳膊。上课的日子虽然紧张,但每次拿出红枣的瞬间,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脑子里一遍遍播放着奶奶忙碌的身影。眼泪不听使唤,流过脸颊。记得有一次,我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黄老师接到门卫室通知,说门口有人找我。远远地,我一眼就认出是奶奶来了,头上箍着围巾,手里提着布袋,焦急地东张西望。一见到我就上下打量,摸摸头,扥扥衣角,捏捏耳朵。又把布袋往我手里塞,“里边是红枣和煮鸡蛋,你吃”,奶奶的眼神盯在我手上,不再言语。二十多里路,奶奶走了一上午,就为了看我一眼,送点吃的。看着奶奶远去的背影,我直直地站着,久久不动,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子,酸楚,揪心。

记忆总是模糊的,但记忆又是那么美好。记得二十年前,红枣树因为叔叔盖房子被砍伐了。那一天,没风,天气却是阴沉沉的,红枣树灰色的躯干被冷冰冰的锯条来回磨搓着,我的心也随之揪扯。轰地一声,我知道,我的红枣梦结束了;我知道,我的红枣树终究成了记忆中的故事。如今长大,每次回到老家,总会想起记忆中红枣树的样子,也总是会记起在树下嬉笑打闹的情景。每次回到老家,仿佛又看到爷爷在红枣树下的躺椅上歇晌,又能从爷爷手里夺过蒲扇和小人书,惹得爷爷一顿“谩骂”。

红枣树承载着儿时的美好憧憬,鞭策我茁壮成长、奋发向上。

2023-12-05 □宋亚南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111040.html 1 红枣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