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月中旬开始，秋风还不太萧瑟时，街上就多了几辆大货车卖当季蔬菜。很多人自带小推车，近半米高的大葱一买就两三捆，葱白粗壮，葱叶绿长，老远就闻得到浓郁的辛香味儿。大白菜要几十上百斤，土豆一买一袋子。菜价也便宜，不过几毛钱一斤，买一推车花费不过几十元，却够一家几口在冬天吃很久。

北方人囤冬菜的基因和热情一旦觉醒，再怎样不习惯囤积的人，也会被踊跃的人群感染，至少也要买几斤大葱回去晾上，才算完成了这入冬仪式。但我一向不喜欢大白菜，可能是小时候吃了太多，家长又不擅长烹饪的缘故吧。我的乐趣只在看人们争相抢购，远距离体会冬季到来之前的狂热。

小时候吃到的白菜，是那种细长碧绿的，越炒水分越多，最后就变成了煮，滋味全无，千丝万缕咬不断。吐出来是不被允许的，只好心一横整个儿吞下去。喉咙被粗纤维刮擦的钝痛，以及这团黏糊糊的东西划过食道时无法抑制的恶心，几乎成了我童年冬天里最大的噩梦。小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冷了就只能吃白菜、土豆、萝卜这些玩意儿了。那时候，我们天天吃，吃到脸色发青，吃到怀疑自己，简直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了。

长大后，终于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经营生活，无论是在菜市场，还是生鲜超市，我没主动买过白菜，坚决地和它划清了界限。哪怕凭我半吊子厨艺，斗胆想尝试一下包饺子或蒸包子，韭菜和茴香也马上跃出头脑，成为我下意识的第一选择。女儿回姥姥家，偶尔吃到一次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立即惊为“天饺”，怒吃两大碗。

女儿告诉姥姥姥爷，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这不得不让父母老眼一红，眼泪差点掉出来，并质疑我平时到底给娃吃的是什么垃圾食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大白菜在我家，竟成了“奢侈品”。以后再回老家，他们就旁敲侧击向我推荐大白菜的种种好处以及营养价值。

有一年冬天，爸爸背来半口袋自己种的白菜。我万分拒绝又不好一棵不要，只好装模作样选了两棵，爸爸却说我选得不好。“你把不好吃的都挑走了。”他翻动袋子，在里面重新拿出来四五棵，都是又细又干、叶子黄了吧唧、其貌不扬的，替换掉我选的肥白叶嫩、看起来汁水充盈的那些，我完全搞不懂其中的奥秘。“这几棵菜，吃起来没有丝儿。”爸爸说。

我用自己仅会的烹调手法，对付着清炒了半棵，另一半做成酸辣口味，竟然得到了女儿的好评。白菜就这样出其不意地重新摆上了我们的餐桌，虽然吃的频次远低于其他蔬菜，但总不是被打入冷宫的角色了。

其实直到现在，在菜市场看见各种不同品种的白菜，有大有小有黄有绿，我还是记不清哪一种比较糯，哪一种又比较脆，哪一种适合炖煮，哪一种又适合清炒。

现在我们搬了家。在距离父母更加遥远的地方，在冬日越来越寒冷和清冽的空气中，思念着记忆中的味道。想必这个冬天，他们又囤了很多大白菜吧，只是身边少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