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首孩童朗朗上口的古诗，从63岁的无喉者老刘口中背出，还显得有些生硬。“周老师，我读得怎么样？”
“老哥，你进步挺快了！继续练习，说话会更流畅的。”视频电话的另一端，51岁的无喉者周庆宇赶紧鼓励自己的学生。
人们通常有这样的疑问：没有了喉咙，还能说话吗？
能。周庆宇用自己的经历给出了答案。
12年前，周庆宇因喉癌切除全喉后，不仅重新学会了说话，而且掌握了用食道说话的技巧。近几年，周庆宇还帮助60多名“不会说话”的喉癌患者重获新“声”。他已经把说话当成后半生的事业。他说：“同为无喉者，失去声音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希望帮他们找回的不仅是声音，还有对生活的希望。”
人生被按下静音键
周庆宇家在东光，年轻时从事销售工作。他能说会道，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他39岁那年——他被确诊患有喉癌。北京同仁医院大夫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周庆宇耳边：“幸好发现得早，现在进行全喉切除手术效果会比较理想。如果不做手术，可能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
切除全喉意味着失去声音，失去声音意味着失去和人直接沟通的能力，人和人之间没有了沟通怎么生活……可不切除，连生存下去的希望都没有。犹豫了一个月后，最终，周庆宇选择了手术。
手术后，周庆宇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失去了声音，仿佛也失去了生命。
周庆宇说：“那段时间，我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加上化疗带来的痛苦，我一度十分厌世。”
渐渐地，在家人的陪伴下，治疗接近尾声，周庆宇的心情逐渐好转，他又像手术前那样去找病友们“聊天”了。不同的是，周庆宇是带着笔和纸去的。
手术后3年的时间里，周庆宇一直用笔和纸与人交流，他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说话。
二次“牙牙学语”
生活还要继续。一天，周庆宇上网浏览新闻，为再次创业寻找商机。结果商机没有找到，他却发现了一条比商机更让他激动的信息——北京同仁医院举办“无喉发声食道语培训班”。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周庆宇想重新开口说话的欲望一下就强烈起来。
第二天，周庆宇收拾行装去了北京。
在那里，周庆宇第一次见识到神奇的无喉发声。那也是一位实施了全喉切除术的患者，术后学会了食道语，这位患者在现场用食道语朗诵了一首诗。
周庆宇下决心要学会食道语。
那一年，42岁的周庆宇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光，笨拙但执拗地开始了人生第二次“牙牙学语”。
要掌握食道发声，就必须学会用科学的方法使气体进入食管并正确排出。使气体自如地进入食管是无喉发声的第一步。
万事开头难。第一天训练，周庆宇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之外，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耗在这件事上。他反复吸气、吐气又打嗝，好一通折腾，没有任何效果。虽然当时已是深秋，周庆宇却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最初训练时，周庆宇出现了严重的头晕、恶心等症状，他没有放弃。他急切地想重新说话。
当训练了一周的周庆宇终于发出“一、二”这两个不成调的声音时，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悦耳至极。
随后，周庆宇开始尝试说词语：北京、上海、广州……
周庆宇讲话的声音低沉、含混、嘶哑，不管是他说还是别人听，都有些费力。尽管如此，他还是特别高兴。
用食道说话
为期10天的培训结束了，周庆宇回到了东光老家。他每天都会站在镜子前练习发声，反复琢磨，怎样才能说话更流畅，语调更自然。
通过几年不间断练习，周庆宇不仅能用食道语流畅的发声，还可以进行诗朗诵、歌唱。
在一个以全国喉癌患者为主的微信群中，周庆宇的朗诵视频得到了北京无喉协会会长的称赞：“老周的发音和正常人差不多。”
近几年，周庆宇学会了使用短视频。他将自己唱歌的视频发到短视频网站上，常收到一些患者的求助信息：想学习食道语。每次，周庆宇都会耐心地帮助这些患者。
周庆宇从人们口中的周老板变成了周老师。他很开心自己身份的这种转变。几年间，他先后帮助60多名无喉者摆脱了“有口不能言”的困境，重获新“声”。他们中年纪最大的72岁，最小的18岁。
现在，山东的无喉者老刘正在向周庆宇学习食道语。视频中，可以看到，年逾花甲的老刘虽然身材瘦削但精神矍铄。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语速稍慢，吐字清晰。在他说话的时候，记者能不时听到他体内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以及有节奏的呼吸声。
半年前，老刘因喉癌做了全喉切除手术。出院后，他在网络上看到了周庆宇的视频，并一直关注他。看到周庆宇在教别人学食道语后，老刘主动联系上周庆宇，要拜师学艺。
“做过全喉切除手术的患者要学会用食管发声，通常要过三关：打嗝、掌握口型和技巧、反复练习。”周庆宇介绍，作为一名无喉病人，要想完整地掌握发音技巧，顺畅地表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拿打嗝来说，因为没有了声带，食管发声要先吸进一口气，然后排气时震动食管来发声，光这一点就要练习很长一段时间。
在周庆宇看来，老刘很有悟性，进步也很大。
因为学生大多都是外地的，所以周庆宇大多通过视频电话的方式传授食道语发声的方法。每天上午视频教授半个小时左右，让学生自己练习。下午，周庆宇再通过视频电话验收学生的学习效果。
外地学生
有的学生觉得通过视频学习不直观，直接找到了周庆宇家里。
今年9月份，两位喉癌术后患者先后来到东光，找到周庆宇要学习食道语。这两位患者一位来自四川，54岁，另一位来自河南，56岁。
“两位老哥都是刚做完手术不久，就知道了有无喉发声的方法。”对于来学习食道语的病友，周庆宇都热情接待，耐心教授。他从不主动询问对方的姓名和经历，除非对方自己主动说起。在手机上，周庆宇是这样给学生们备注的：四川老哥、北京小伙、西安老弟……
两位慕名而来的学生最初学习打嗝时，都十分用力，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周庆宇就一遍又一遍地给他们讲解用食管发声的技巧。
周庆宇告诉学生，可以将手放在脖子上面，用心去感受食管位置产生的震动。
“我们只是通过手术把发音器官切掉了，其他地方比如口、舌、口腔、鼻腔等都是完好的。只要通过训练，可以用其他器官代替喉咙发声。”周庆宇说。
两名学生先后掌握了发声的技巧，他们与周老师作别，回到了家乡。
两个月后，周庆宇收到了四川学生的一段视频作业。视频中，他给周庆宇唱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
周庆宇说：“作为老师，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我只能教给学生发声的方法和技巧，要真正发声还要靠他们的悟性和反复练习。”
重获新“声”
2021年，64岁的马先生联系上周庆宇，想学习食道语。因为家在黑龙江农村，马先生信息比较闭塞，不知道有食道语这种无喉者的说话方式。喉癌手术后，马先生“沉默”了4年，后来在医生的推荐下使用上了电子喉。
每次说话时，马先生要将电子喉紧贴在脖子前面正中位置，靠其震动代替声带发出声音。
使用电子喉最大的不便是“少了一只手”——因为要一直举着电子喉讲话，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来做其他事情。“电子喉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特别，就像机器人讲话一样。如果不打招呼突然用电子喉说话，好多人会害怕。大家没有见过这东西，也不习惯它发出的声音。”马先生回忆起曾经在菜市场买菜时的尴尬。
让周庆宇意外的是，这个学生的悟性特别高，只用了一天就能用食道发出声音了。当马先生亲耳听到自己能够再次发出声音时，他激动不已。他用还不是特别熟练的发声技巧，向一直鼓励他的周庆宇讲出了“谢谢”二字。
30岁的西安小伙张先生患了喉癌，为了治病，他将家中的房子卖了。生命保住了，但他却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销售的工作。这样的结果，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张先生的家人找到周庆宇，想让他帮助张先生学会说话。通过视频学习了半个多月，张先生慢慢地开口说话：1、2、3、a、o、e……
如今，张先生已经回归正常工作生活。他向周庆宇报喜：“我现在从事建筑行业，每天都在用食道语与其他人沟通交流。”
“其实学习食道语并不难，主要是有信心，有毅力，勤学苦练。”周庆宇说，他希望把食道语传授给更多的病友，带给更多人重新生活的信心。
（本版照片由周庆宇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