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07日
第19版:19

有一条街,叫南川楼

□吴思妤

入夜,风起,我把自己停留在黑暗中,看着对岸的灯火流动,看着灯光下的人们笑着,闹着,看着那栋雕梁画柱的高楼,闪烁着比火还要热情的光芒……

你看一场热闹,就必须要把自己从热闹中抽离出来。就像你走进一场黑暗,就必须把自己燃成一团火球。

南川楼的热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次。那里的门并不大,黑色的木门半掩着,偶尔会走出端着洗衣盆的主妇,或者,中午会偷偷溜出一个穿着短裤的黑小子,熟稔地直奔运河,与邻居同样溜出来的伙伴汇合,然后,一头扎进运河里。热得只有知了不停叫的中午,运河里却总是少不了几个黑不溜秋的小身影,泡在热乎乎的河水里,火辣辣的太阳都不怕了。

当然,这种舒服是要付出代价的。回到家,操心的老母亲照例会沉着脸问,下水了吗?孩子照例回答,没有。有经验的老母亲拽过孩子,指甲在黑黝黝的皮肤上划过,一道白痕出现。有经验的主妇都知道,这是在水里泡过才会有的。然后,照例的一顿打,一顿鬼哭狼嚎。这样的热闹,几乎隔几天每家每户都会上演一次,孩子和母亲,演得乐此不疲。

其实,南川楼最热闹的时候,当属清晨。在这条街上,有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商贩,他们的店铺里,有沿着运河送来的南方稀罕玩意,早上卸下门板,阳光会在这些小东西上一一滑过,给它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门口摆摊的,是早上挑着担子从城门进来的老农民,油绿的菜叶子上还滚着清晨的露珠。拘谨地站在店门的一旁,点头哈腰地听着小伙计的训斥。训完了,就可以踏实坐下卖菜了。

什么时候,这样的热闹就消失了。店铺渐渐的消失了,小伙计没有了,那些稀罕的玩意看不到了,整条街的精气神和运河里的水一样,渐渐的干涸了,露出丑陋的河床。

后来,河对岸就成了一块块菜地。夏天的时候,翠绿的青菜在风中招摇着,高高架子上是豆角,宽大的叶片里藏着的是紫黑的茄子,细碎的叶子掩着的是红彤彤的西红柿。

河的另一面,木门里的人家,换了一茬又一茬,泡在河水里的孩子长大了,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了丰盈的河水可供嬉戏。更多的,是夏日深夜,孩子躺在树荫下的凉席上,听摇着蒲扇的父亲,吹牛曾经的游泳技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他们也能跳进运河,做一个浪里白条。

再后来,这里就起了水泥的小楼,土里土气的,远没有曾经的店铺那么神气,没有黑底金色的招牌,没有那么多稀罕的玩意。倒是进出的人,眼角嘴角都盛满了笑。

后来,水泥的小楼和那些木门里的人家,都被挖掘机一铲子带走了。这条街被拆之前,我一步一步丈量过每一块砖,看过每一个门,摸过木门的门档上雕刻精美的花纹。曾经无限好奇门后面的人家,现在,他们就敞开在我的眼前,狭窄的院子,挤挤挨挨的房间,晾上几件衣服就看不到人的小小空间里,满满当当挤着老爷子大大小小的花盆,老太太收拾起来的杂物,几辆自行车,或者,还有一辆硕大的摩托车。有的人家已经清空了,空荡荡的院子里,水龙头看着倒是挺新,亮闪闪的,在阳光下晃着人们的眼睛。

我又回头看了看,一扇半开的门呼扇着,啪嗒一声,打掉了门框上的什么东西,也把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同时打碎了。

我使劲甩甩脑袋,手心划过木制的栏杆,微澜的运河水,倒映着河边的灯火辉煌。水里面的一片热闹,岸上,同样的一片热闹。

风微微拂过,柳枝勾住我一缕头发,迫使我停住脚步,晕黄的路灯斜斜地照在我的身上。穿着汉服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身边走过,端庄的母亲,同样衣袂飘飘的踏上新修好的曲桥,奔向对岸的灯海,融入一场关于夜的热闹中。

南川楼的故事,已经延续了千年,南川楼的夜,才刚刚开始……

2023-11-07 □吴思妤 2 2 沧州晚报 content_108399.html 1 有一条街,叫南川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