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一位爷爷和他那些武侠小说。斯人已逝,江湖已远,爷爷现在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江湖传说了。
这位爷爷姓金,是我大姐夫的爷爷。在村里,他是我见过最爱读书的人了,听说他以前还曾教过书。
他中等个子,一身中山装,有一颗镶嵌的金牙。土红色的脸上沟壑重重,一顶鸭舌帽下,露出些许白发,眼眸里浸满温和与慈祥,风霜肆虐过的褶皱里,盛满了温暖的笑容。
夏日的午后,氤氲的热气游荡在水库边。麦收过后,水库边总是露出大片的绿草地。蓝天白云在水里沉睡,马和牛悠闲地享受着这一季的馈赠。几个钓鱼的小孩,一根竹竿,一只小红桶,是水边最生动的景致。
爷爷总是找一丛灌木,铺上蓑衣,戴上老花镜,捧一本武侠小说,聚精会神地遨游在仗剑走天涯的世界里。有时,他也会把武侠小说推荐给我看,但上世纪90年代初,我有点排斥这类虚幻的书籍。
那时,我一个人走在水库边没草的地方,在那些龟裂的地面上,用树枝写过无数次“翁美玲”“黄蓉”,并画一个大大的心形圈起来,那大抵是一个小姑娘内心对江湖、对红颜最深切的怀想吧。深深的哀愁,永远留在那些时空里,不着半点痕迹。时光苍茫,烟消云散,天涯已远,何人记得?
20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常常想起那段和爷爷相遇于水库边的时光。那些年,我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爷爷很喜欢读书人,少言的他,除了问我成绩外,有时候也会问我有什么书,他想借来看看。然而,躬耕农事的父母供我读书已很艰难,是不会再花钱给我买课外书的。
从初中到高中,每个暑假,似乎有默契,总有那么几天,我和爷爷会在水库边相遇,他总是沉迷在他的武侠世界里。累了,他便躺在蓑衣上“呼呼”地睡一觉,醒来接着手捧书卷。
爷爷似乎一辈子都在看武侠。书中无甲子,不知岁月长。他温和谦逊,敏思讷言,大抵就是文化深深根植于血脉的缘故。
我从没问过他心中的江湖,他是否想过去行侠仗义,行走江湖;是否练过一招一式,一拳一腿。虽然他的几个儿子女儿都在城里工作,但是他每日以蓝天白云为伴,不愿去城里生活。是否也受了武侠小说中独来独往英雄的影响?
我想,爷爷的心中,一定有着一个江湖,藏着他自由不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