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我几支护手霜，一打开，马鞭草、玫瑰、薰衣草的香尽入心肺。我用袋子装着，准备留着给母亲用。

晴好的天气，我去看望母亲。她正在仓库整理豌菜头和山芋，忙得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母亲老了，除身躯佝偻，头发全白，脚也变得肿大。走路时，脚后跟拖沓着，在覆着薄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等母亲到井边洗手，我赶紧掏出袋中的护手霜，挤出细长条，抹在她手上。“真香啊！”母亲笑着摩挲双手。奈何这手经岁月的洗礼，龟裂的痕如刀刻，一个又一个的硬茧斑驳陈列。反复涂了几遍，那些龟裂的褶实在浸润不了。

我鼻子一酸，拉着母亲的手，坐在屋檐下，轻轻帮她拍打手臂，及至脖颈、肩背。母亲的背僵了，扯两下，就拐不过弯来。几只麻雀在枇杷树丛间唧唧啁啾，腊梅花的香绕来绕去。墙角的龙朝花一如从前，根根碧绿。堆砌的瓦砾和木块上有陈旧的绿苔，墙壁上留着我们童年的涂鸦。太阳斜照在一些玻璃瓶罐和瓷片、贝壳片上，发出耀眼的光。

或许那些发亮的地方，才是母亲青春的见证。那年，母亲有乌黑油亮的长辫子，眉间一颗美人痣。她四肢灵活，在金黄的麦地里，宛如潜游的鱼。故乡的这片土地靠海，连通大河。母亲的面色红润，只喜欢在冬日涂些蛤蜊油。

蛤蜊油，顾名思义，蛤蜊壳装着的油，缀有褐色纹路的外壳，圆滚滚的，握在手里，又沉又滑。一枚小小的蛤蜊油如同精巧的工艺品，两个盖面，咬合整齐，打开有淡淡的香。抠一下，点点润指间，油中有蜡制的成分，抹一次，少一层，直到壳轻了，映出透亮的面。

母亲将蛤蜊油涂在手上和脸上，整个人愈发显得年轻。我们围着闻她身上的香气。母亲笑着，给我们每人抹一些。好香！涂好后，我们都嬉笑着跑开。

蛤蜊油卧在岁月的一角，是煤油灯下的静谧，是花色软棉被里的温馨。母亲发自内心的喜欢，将蛤蜊油整齐放在窗边。有时，为了节省，她用其他油代替，或者将它们挤在壳内，一点一点地抹。记得无数个漆黑冰冷的夜晚，母亲在昏暗的灯光里，或哼曲、讲故事，或织毛衣，或教我们剪纸。那毛衣和剪纸似乎也沾上了蛤蜊油的味道，陪我们酣然入梦。

年轻时的母亲爱美，有蛤蜊油相伴，双手纤细灵巧，带给我们无限温暖。如今，她的手变得粗粝、笨重，用再好的护手霜，也无法恢复了。之前，她试过各种雪花膏、凡士林，虽滑腻，但均无蛤蜊油的纯粹温和。我的母亲，向来怀旧，在她心里，最初的喜好总无法替代。

母亲的心血全倾注在家庭上，慢慢地，岁月染白发梢，容颜苍老，步履蹒跚，越过千山万水，蛤蜊油成了她挂念的宝贝，远比护手霜分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