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为什么选择就职于养老行业?在代际碰撞中,他们又有哪些具体的困惑?
选择进入养老行业的那一刻
选择进入养老行业,年轻人有各自不同的考量。
有的年轻人则觉得自己天生就适合做这一行。
护理专业毕业后,与周围大多数同学顺其自然地进入医院不同,“00后”女孩瑞瑞(化名)选择在山东一家高端养老院从事护理工作。她所负责的楼层十分特殊,大多是失能或失智老人。她一天的工作除了负责老人的三餐外,还需要相应的护理——量血压、翻身、喂药、内务整理,有时还需要帮助老人洗澡。
作出这一决定的理由是多重的。一个理由是在医院实习时,快节奏的工作让瑞瑞更向往慢节奏的生活。另一个理由,瑞瑞活泼开朗,做事也有耐心,还十分喜欢与老人相处。
有的年轻人则是在他人身上看到了“养老的痛点”。
2020年,从航空公司辞职后,24岁的宋元(化名)曾短暂地在杭州从事过电商运营。因工作强度太大,连续熬夜几个月后,宋元发现自己出现了神经衰弱的症状。另外,在医院检查的过程中,她感受到:医院看似离人们的生活很近,但对老年人来说,就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各地不同的就医政策、陌生的机器、复杂的问诊流程,还有消耗体力的排队……宋元曾经看过很多老人在医院急哭的新闻,以前还觉得很假,现在发现,现实比新闻更为严重。
意识到“老人就诊难”的问题后,她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了“陪诊师”这一行业,加之本身就向往自由职业的弹性工作时间,宋元正式入行做了陪诊员,成为陪伴老人就医的“小宋”。
1000个老人就有1000种样态
瑞瑞觉得,照护失能老人,不怕脏是进入这行必须要具备的品质。有些老人卧床需要坐轮椅,护工们需要帮助换纸尿裤。瑞瑞说:“如果你有洁癖,就干不了这个工作。”除身体的照护之外,更多的是细心和耐心的陪伴。瑞瑞需要带着老人参加养老院的活动,在走廊上做做操,陪着老人们说说话。
刚开始接触时,由于不同的老人个性不一样,因此瑞瑞觉得摸清他们的脾气特别困难。老人们会有很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大事”。
她记得,有一个老大爷每天都会坐在凳子上,有时则会在走廊间来回走动,问护工“什么时候才能到站”。瑞瑞刚开始觉得很困惑,后来才知道,老人存在认知障碍,以为自己坐在公交车上,一直在找回家的路。
瑞瑞和同事们后来找到了与这位老人的相处之道,每次老人问“什么时候才到站”时,瑞瑞就会说“还有几站就到了”或者“您再等一会儿”。
也正是在与老人的相处与摩擦中,年轻人才发现,变老不仅是身体机能的衰退,在成为老人的过程中,还有不同的样态,1000个老人就有1000种不同的样态。
成为陪诊师两年多来,宋元看到了老人“问医难”背后的尴尬与酸楚。
很多老人都是孤身一人求医,一般都是儿女提前在网上找到宋元,而宋元需要假扮“同事”或“朋友”去陪伴老人就诊。宋元解释说:“有的老人不愿让子女花钱请人陪诊,还有的老人难以信任陌生人。”
宋元曾服务过被诊断出癌症的刘老太太。子女身在异地,无法陪伴,只能请宋元陪伴刘老太太来医院化疗。因为在陪诊过程中刘老太太非常配合,所以,宋元一开始觉得刘老太太是一个特别乐观的老人。在化疗结束后,刘老太太却突然哭了,对宋元说了很多对子女都无法言说的心里话。刘老太太告诉宋元,是自己要求子女请陪诊师的,只因觉得自己是“包袱”,给子女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负担。
那一天,宋元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多说。后来,她将这些倾诉婉转地传达给了刘老太太的女儿,她觉得老人的这些情绪需要沟通和化解。
老人不是只需要照护
青年与老年之间的差距,看起来只是时间与身体的变化,但更复杂的问题是,当我们年老、体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使生活值得过下去?
我们需要理解年轻人与老年人需求结构的变化。
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曾提出著名的人类需求层次,在这个需求金字塔上,从基本需求到爱的需求,到成长的愿望,再到自我实现,年轻时,人们总会向往、追求塔尖的东西。年轻人总会自然地觉得即使到了年老时,也需要对自我的关注。养老院里丰富的活动也是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的涌入,养老院里充满着代际间的碰撞。
有一次,瑞瑞和同事们买了白雪公主、哈利·波特的衣服,借助角色扮演的形式,让老人们体验当代年轻人的生活。尽管老人们表现出了开心,可是瑞瑞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体验到了快乐。
瑞瑞说:“老人们会一直服从集体的安排,有时,他会觉得这些事情是年轻人希望他们去做的,因此他们就去做,但这种行为叫作‘服从命令’,而不是让自己开心。”
让老人们意识到自身的主体性,去更积极地快乐,是瑞瑞他们这群年轻人希望老人们去做的事。时代的局限性或心理因素,让老人自己也分不清“服从”与“主动”之间的区别,这种界限是模糊的。
成为陪诊师两年多来,宋元发现很少有子女会换位思考。找一个人假扮自己的朋友来陪父母看病,是父母真的想要的吗?“很多时候,子女们可能只是觉得请一个陪诊师陪父母,自己会更安心。”
这里不是乌托邦
在这行的年轻人,时常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养老是一个伟大的行业。”
数据印证着上述判断。《中国老龄产业发展报告》曾预测,2050年,中国老年人口数量将达到4.8亿人,成为全球老龄产业市场潜力最大的国家。
有的机构还测算出:2022年,养老产业规模已达9万亿元,预计2025年中国养老产业规模将突破12万亿元,未来几年,养老产业有望迈入产业爆发期。
产业爆发与伟大只是“硬币的正面”,听起来总会令人心潮澎湃,但“硬币的背面”表明:这里不是乌托邦。
下定决心离开养老院的那一天,瑞瑞忍不住哭了。离开的原因一方面是现实所迫,即养老院护工的工资普遍不高,在瑞瑞所处的养老院,她每月到手薪资在2000元—3000元;另一方面,出于对稳定性的追求,她还是决定寻找一个“铁饭碗”。
尽管老年人被视为“有钱有闲”,可是现实远没有如此美好。以高端养老服务为例,瑞瑞接触过的很多老人,真正用于养老的预算并不高。
现实背后关键的问题在于当下的养老服务难以满足老人“稳定的预期”。从产品服务属性来看,养老服务既是一种有形商品,又是一种融合了陪伴以及情感的无形服务。
要形成“稳定的预期”,必须要保证从业人员的薪资水平与技能训练,养老科技产品的合理化使用以及对老人需求的深度理解与支持,这是一个更系统也更复杂的问题。
或许,伟大的并不是养老产业,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足够伟大的事。直面死亡,学会与衰老共存,对向往晚年悠然生活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是一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课题。
毕竟,我们终将老去,而这世界永远年轻。
据“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