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襟危坐的吴总，看了一眼台下的苏茉，心里一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招聘会快要结束了，吴总走过苏茉身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很像一个人。

苏茉望了望沉稳的吴总，他沉稳得像个久经心机的谋臣，让人捉摸不透。苏茉有些紧张，对着吴总笑笑，说，是吗？很轻，雪落一般。

报社要招两名编辑，三名记者。苏茉，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发表过几十篇文章，外表清丽秀雅，一切如吴总想象的优秀，吴总心里有着不动声色的喜悦。

吴总说，苏茉，后天你来上班，声音里有着领导的威严。

后天，苏茉早早地来到报社。吴总让主任安排苏茉去茶房打开水，给办公室打扫卫生，把办公室的花浇一遍水。按说，这是勤杂工做的事，听了工作安排，苏茉好像心理素质颇佳，没说什么，一副欣然接受的表情，她把一切做得井井有条。吴总用手抹一下沙发角，一尘不染，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吴总又让主任交给苏茉几篇稿子，让她找出错字病句。苏茉埋头谨慎地阅读，用笔游移过每一个字，像排雷兵一样小心翼翼地排雷。第二天一早上班，苏茉刚坐定，主任说，吴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苏茉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吴总办公桌旁边。吴总指着稿子的一处，说，这一个字错了，你怎么没看出来；然后又指着划着波浪线的部分，说这句话不通，难道你没读出来？吴总的表情有些苛刻，其实文章不厌千遍改，每次改，总能发现不妥处。苏茉倒是很认真地听着，一副虚心接受的表情，把一些问题记在笔记本上，她诚恳的态度让吴总很满意。

第二次送稿，吴总未发现什么。接着吴总又让苏茉续写一篇小说，说这篇《夏天的故事》前半部分还算生动，但是后半部分不行了，虎头蛇尾，不合乎逻辑情理，你接着续写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吴总在对她一步一步提出更高的要求。

苏茉点点头，说好的，但是心像悬在半空中的球，没有把握。她埋头坐在办公桌前，咬着笔杆，眉头陷入深深地构思中，苏茉续写了两次，但是吴总仍是不满意地摇摇头。苏茉有些气馁，但是为了能留下来，她说，晚上我回宿舍加班重新想想。吴总默然。

其实苏茉心里也是对吴总有点儿反感，因为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指责，对工作也是有点吹毛求疵，但是她仍隐忍着做下去。

新的任务接踵而至，接着主任安排苏茉编版，安排好头条偏头条。苏茉一个版面整个中午都没有画好，表面像是玩拼图游戏，其实也不容易。吴总对她设计的版面总是持否定态度，脸像连绵的阴雨天，一丝笑容也没有。

就这样魔鬼训练一段时间后，苏茉似乎开了窍，渐渐在一个小时内，就能设计出一个很好的版面，清新大方，配上插图，看上去有点山水画般的意境。有一次苏茉经过总编办公室，无意中她听到吴总在向别人夸赞她，赞扬的话让苏茉的眼睛有些潮湿，毕竟自己付出过那么多的努力。

那几年苏茉在吴总的批评和指责下，渐渐成长起来，她摒弃了年轻人的浮躁，从一名实习编辑，再到一名合格的编辑，再升至编辑部主任。吴总看到苏茉做的版面，不苟言笑的他，常微微勾起嘴角的笑意，在一次周末会议上，吴总第一次表扬苏茉。

苏茉这才意识到吴总用另一种方式关怀着她，静水流深。

但是有一天，吴总突然要和苏茉解除合同，同事们叽叽喳喳议论着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优秀的苏茉，为什么要辞退呢？

苏茉觉得吴总这个人真是有点怪，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让他不高兴。苏茉收拾完办公桌，把钥匙上交的那一刻，她心里飘起了雪花，怅怅地离开了编辑部……

几个月后，苏茉经熟人介绍，辗转应聘到一家省城知名的杂志社。

苏茉过年时风尘仆仆地刚赶到家中，就接到吴总的电话，吴总主动请苏茉吃饭，在市中心一家知名饭店。

吴总问苏茉最近工作如何，能不能胜任，需要什么帮助？苏茉摇摇头，生活也训练得她格外淡定，她平静的表面下，仍隐隐对吴总的辞退心有芥蒂。吴总说，那家杂志社老总是我的同学，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那言语像是一位多年的老友，苏茉望着吴总有点陌生。

吴总仍幽幽地说，你还记得最初见你时，我说过你像一个人吗？苏茉轻轻地点点头，说记得。你知道你像谁吗？吴总问，苏茉的表情如坠云雾。你像曾经年轻的我，吴总低沉的嗓音平静地在冬日的午后响起。

吴总说，年轻时的我，也遇到一位老师，对我极为严厉，严厉到完美，却从不赞扬一句话。后来我意识到他是用独特的方式关怀我，促使我更好地成长……我当时也是被他开除的，和我开除你一样，就像老鸟推出窝巢里的小鸟，小鸟一边坠落，一边拼命扇动翅膀，会在那落地前的一刹那奋飞起来的，给你一片广阔的天空，天高任鸟飞。

苏茉重新望了一下吴总平静神秘的脸，这次她心里涌起暖暖的疼痛。她起身为吴总倒了一杯茶温正好的茶水，她望见了吴总不轻易微笑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孙丽丽

作品散见《小说月刊》《短篇小说》《散文百家》等。出版有《虞美人》《不是风动，是你的心在动》《青衣阿伶》《小镇姑娘》《鸦片茶》等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