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已去世多年了，可每当想起来，他们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和难以忘怀的往事，就会一幕幕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个头儿不高，脸庞略显黑红，有时爱发脾气。母亲中等个儿，黑黑的头发梳到后脑勺处挽一个椭圆形的鬏鬏儿，再用一只黑线网兜儿罩上，显得利索又不失优雅。她说话慢条斯理。有时父亲生气着急了，母亲就沏一杯茶，放到父亲面前，父亲就仰脸瞅瞅母亲，喘口大气，坐下喝茶。

我上边有大哥二哥，大哥4岁时发高烧，烧成了哑巴，二哥在县城上高小。为二哥进城上高小的事，父亲和母亲想法不一致。父亲让二哥读完四年级就下学帮他种地，他说那十亩地和一亩菜园子他忙不过来。母亲同他讲了很多让二哥去县城上高小的道理，父亲就是听不进去。最后母亲说，这样吧，那十亩地你经管，一亩菜园子交给我。母亲胜利了。

入冬以后，别人家都“歇冬”了，可父亲不歇。他要把收下来的白菜用手推车推到海堡去换虾酱，回来再到各村去卖虾酱。这样，一斤白菜可以换回三斤白菜的钱。母亲说，忙了一年了，该歇歇了。再说，你这身子骨儿……

这时，父亲孩子似的挺直腰杆儿，没事儿！我这身子骨儿满行！母亲无奈只好默许。父亲想让我跟他去，路不好走了，帮他拉拉车。听到这话，母亲一愣，他还是个孩子呀！再说，他还上学呢！父亲说，就让他请两天假吧，我不会累着他的。我想锻炼锻炼他，将来也好有个好身子骨儿。

为了早些赶路，母亲半夜里就为我们做好早饭——没掺野菜的窝头，两碗冒着香气的面疙瘩汤，还破例放了两个鸡蛋。

那时去海堡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父亲推着满载的手推车很是吃力，但他还是不让我为他拉车，只是在上坡儿时才让我拉一阵儿。我不时地望望父亲，他头上冒着一股股的白气儿，汗珠从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父亲停住了脚，指指路边的一家小院说，咱在这儿歇歇脚儿。进了院子，父亲从干粮袋里拿出两个窝头，领着我进了北边的一间土屋。父亲对正在灶上忙着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就在土坯搭成的台子边坐下来。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子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烩窝头放到台子上，回头又端来一碗面条汤。父亲把面条汤碗推到我面前，吃吧，都吃了，下顿饭要到天黑才吃呢。我立刻流下了热泪，把面条汤碗往父亲面前一推：你吃吧，你最累了……父亲又把面条汤碗推到我面前，你正长身子，你吃吧！我吃这就行。我又把面条汤碗推到父亲一边，哽咽着说，你不吃，我就不跟你去海堡了！父亲无奈，就从面条汤碗里挑起一些放到他碗里。

上路以后，我把拉车的绳子拉得紧绷绷的，父亲多次让我放松绳子歇一会儿，我不听，硬是使劲地拉着拉着……我知道，我这样拉父亲会省一些力气。

那年冬天我和父亲去了三次海堡。父亲高兴地对母亲说，过年的年货不愁了，老二的学费也有了。母亲也非常高兴，特意为全家包了一顿肉馅儿饺子。

为把日子过得好些，母亲想尽了办法。20世纪五十年代初，县城一家鞋厂里，组织邻近村的妇女们纳鞋底儿。母亲觉得这是个进钱的道儿，就到鞋厂里办理了接“活儿”的手续。在整理从厂里领来纳鞋底用的碎布片儿时，母亲发现里面有一些大块的半新的布片儿。她就把这些挑出来洗干净，为我们做衣裳。再把自家攒的碎布片儿极认真地接对好同其他布片儿一起打成“夹子”做鞋底用。这样，不但省下了买布的钱，而且每到过年我们都有新衣裳穿。每到集日，母亲就从纳鞋底的收入里拿出一些钱，买些鱼虾回来改善生活。父亲心里很不自在，对我们说，我不会纳鞋底儿，但我也有办法给你们改善生活。说完还得意地做了个笑脸儿。

每年秋季我们这里总会下几场大雨，洼地和水沟里总要积些水。这些积水里就会生出很多鱼虾。每到这时，父亲就带着我和大哥拿着水桶，脸盆和铁锨到那里去淘鱼。父亲很有经验，他站在地边上往水沟或积水的洼地里瞅一会儿，就知道水里有多少鱼虾，值得不值得淘？只要他看准的地方，我们总会满载而归。

入冬后，父亲在不去海堡的空闲里，就推着小车到种山芋的地里去捡山芋漏儿，我们习惯称“翻山芋”。赶上星期天父亲就让我跟他去。父亲在这方面也很有经验。他站在刨过山芋的地头儿上看看，就能看出哪些地方可以翻出山芋来。我感到奇怪就问父亲，父亲指着那片刨过山芋的地对我说，你看，这块山芋地少说也有五六亩，主家自己刨不过来，就雇人帮着刨。雇的人里有心不诚的，镐头下去得不深，就会把一些小山芋留在地里。说着，他蹲下身指着一个地方对我说，你看，这里的土没被刨起来，还有小草呢。你在这里刨，准有货！我用铁锨把那里的土翻起来，果然一大块半截山芋和两块小山芋躺在我眼前。不到半天的时间，我们就翻了满满的一小车。

父亲和母亲没有多大的本事，但靠了他们的勤劳和节俭，让我们过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父亲和母亲的性格不同，但他们为了儿女，为了整个家庭，相互谦让包容，使家庭气氛宽松和谐，生活幸福美满。让我们这辈人回想起来，甘之如饴。

吴俊泉

1941年生。出版专著七部，有近百万字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发表于报刊，并多次获全国及省市征文奖。1984年加入河北省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