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步，十六秒，正好穿过斑马线；绿灯三十五秒，加上一个转身，正好往返一次；从原点回到原点，中间做一个折返，绿灯恰好变成黄灯——从原点回到原点，苏木屡试不爽。

斑马线像一架梯子，走在斑马线上，苏木就有了一路向上攀升的感觉。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边到这边，跨上斑马线，他脚下就会充满力量。但斑马线总有个尽头，爬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无法向上。停顿、转身的瞬间，向上攀升的感觉会再次回到苏木心里。

这边红灯亮起，苏木会转向另一边的斑马线。四十步，二十秒，正好穿过斑马线；绿灯四十五秒，加上一个转身，正好往返一次；从原点回到原点，中间做一个折返，绿灯恰好变成黄灯。遇到红灯，转个方向，又是绿灯。

累了，苏木也会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支起随身携带的小马扎，坐上去立马就有一种看风景的感觉，十字路口，人生百态：从孩童到老年，从贫穷到富有，从闲淡到匆忙，从幸福到孤独，所有一切，只要在人身上可以发生的，可能发生的，几乎都可以看到。行人、车辆，左转、直行、右转，面无表情或表情夸张……

儿子不在这座城市，老伴早在他退休前就去世了。退休后，苏木迷上了每天穿越斑马线，起初每天穿越三五次，后来越发痴迷，每天从三五次增加到十几次，如果不做，就像从前犯了烟瘾酒瘾一样难受。因为肺不好，烟被医生给戒了；因为心脏不好，酒被儿子给戒了。现在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每天在这个固定的路口来来回回地穿越斑马线。

坐下时，苏木偶尔也试图回忆一下与妻子的过往，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记起来，甚至妻子的名字都有些模糊了。想到妻子，苏木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回到斑马线上，妻子的影子似乎一直和斑马线重合在一起。斑马线，就像妻子那件格子衫，黑白相间，白黑相间。哦，记起来了，他们也曾牵手走过斑马线，那时他们还没结婚，他记起了妻子小姑娘时的样子。但每次忆起来，总是那么一闪就消失了，眼前，只有梯子一样的斑马线。

绿灯，又在向苏木发出召唤。坐够了，他起身回到斑马线前，斑马线——似乎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绿灯，四十五秒，亮起的瞬间，苏木便以固有的节拍向前迈开双腿，绝不会等下一秒的读数出现。四十步，二十秒，正好穿过斑马线，从原点回到原点，中间做一个折返，绿灯恰好变成黄灯。绿灯三十五秒，三十二步，十六秒，正好穿过斑马线；加上转身，恰好一个往返。斑马线永远像架梯子。从原点回到原点——苏木心里这样想——从原点回到原点，这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只要你足够专注，肯定不会出错。

“你看那人，一直在来回不停地穿越斑马线。”

“管他呢？应该是丢什么东西了！”

听到行人的对话，苏木感觉自己确实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斑马线上，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他这样已经有好几年了！”

“穿越斑马线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管他呢！人家乐意的事，我们为什么要干预，他又没违反交通规则。”

是的，自己从来没有违过规，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苏木自认走路没有违过规，做事也没违过规。自己应该真的遗落了什么，自己到底遗落了什么呢？

今天怎么这样累呢？才穿越了二三十次，腿就有些乏力。支马扎，坐下，苏木看到对面斑马线上，一对母子正牵手走过。儿子好久没联系他了，儿子也是模模糊糊的。他记得自己也曾像那对母子一样，彼此牵着手，一次次走过这道斑马线。那时儿子似乎有许多问题，而自己似乎只关注到了脚下的斑马线，从未关注过儿子的那些问题。

红灯之后依然是红灯。车辆拥堵起来，十字路口，四道斑马线，站满行人。“大家都不要动，退回到边上去，遵守规则！等待绿灯！”苏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出来这样一句。

绿灯，苏木被人群挤上斑马线。

三十二步，二十秒，穿过斑马线，苏木没来得及转身，便被挤下了斑马线。

绿灯，黄灯，红灯……绿灯，黄灯，红灯。行人散尽，苏木重新站回到斑马线边。

三十二步，十六秒，正好穿过斑马线；绿灯三十五秒，加上一个转身，正好往返一次；从原点回到原点，正好绿灯变成黄灯。这次苏木没有回到原点，而是从斑马线上直接飞了出去。

那个瞬间，他看到斑马线变成了妻子的格子衫，黑白相间，白黑相间，依然像一架梯子。